「新任市場部總監可是總部在大陸區直接選拔的第一個管理培訓生,四年之內通過最嚴苛考察的天才人物,破格空降,二十七歲,曆史上最年輕的大區市場部總監。」伊麗莎白開口就停不下來,口紅還抓在手裏,牢牢地盯著錢多多的臉,熱切地等待她的反應。
錢多多繼續洗手,由她說個不停,然後在烘幹機的轟響聲中總結了一句:「伊麗莎白,你怎麼不去做周刊記者?在市場部真是大材小用了。」
「錢多多!」被這樣冷言冷語地嘲諷,又看到錢多多幹脆地往外走,伊麗莎白直接冷哼出來,「別以為你是天才,人家才是!別以為只有你破格提升,跟人家相比,你不過是小兒科。現在感覺怎麼樣?現在你還得意得起來嗎?」
已經快走到門口了,聽完這句話,錢多多突然停步回頭,與伊麗莎白的視線碰了個正著。
「如果這些就是你用盡辦法從總經理辦公室得到的事先預告,那麼我恭喜你,最起碼今天你可以在你的頂頭上司面前得意一句,終於有一次我伊麗莎白快過了錢多多,而我甘拜下風,輸得心服口服。如何?爽快嗎?開心嗎?」
答不上話,伊麗莎白立在鏡前,臉色青紅變幻。懶得再多說,錢多多拉開門就走。
原本還想回會場告辭,轉念一想,何必呢!已經讓人看盡了笑話,何必還要回去自取其辱!錢多多腳尖一轉,即刻往酒店外走。
任何事情都放到明天再說吧!今天她受夠了。反正也沒有開車,她在街上隨手招了一輛計程車,坐上去之後隨便指了個方向,隨他開到哪裏去。
周五的晚上,再怎麼嚴寒的冬季,這城市仍舊繁華熱烈,處處都是衣著光鮮的時尚男女衣袂挾風晃眼而過,霓虹裏似真似幻。
錢多多不想回家,出租車開過城中夜晚最熱鬧的路段,她讓司機停車,然後快步走進了最近的酒吧。
酒吧由舊式法式洋房改成,裏面人很多,台上有黑人女歌手唱Jazz。聽到精彩處,各種膚色的客人鼓掌應和,完全像是另一個世界。
迫切地需要喝一杯,錢多多坐下就叫酒。酒保先生對這樣的單身女客見得很多,端上第三杯酒時低聲提醒:「小姐,小心別喝過頭。」
錢多多搖手,女歌手的Jazz正唱到高潮處,台下其他人如癡如醉,但她耳中卻是另一種聲音——多多,多多。
太遙遠了,她還以為自己忘記了,可是今天卻反複地想起來。難道她真的錯了?一切都有代價,為什麼她付出了卻得不到回報?
想到自己就在前兩天還在主管會議上看著總監默念著不是所有努力都會有結果,沒想到一語成讖,如今報應到自己身上了。
又能怎麼樣?錢多多雙手撐在桌面上無力到極點。輸就是輸了,這場內戰最後全成了笑話,原來公司另有安排,輸局早定,她和任志強兩敗俱傷,而她還是最後知道結果的那一個。
又想起之前市場部的某位女助理,工作三年,得知升職不成的時候一聲冷哼,第二天就遞了辭呈。
問她為什麼,她的回答很幹脆:「我老公說了,這麼沒前途,還不如回家,他養我。」多麼輕描淡寫。
但對很多女人來說,事業上的挫折算得了什麼?大不了退回家裏去。家裏有靠山,家裏就是避風港,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安心躲一輩子,一輩子都不用出來見風雨。
可是錢多多不行,錢多多沒有男人,錢多多沒有老公養,錢多多要靠自己。再說她又能退到哪裏去?
三十歲沒有結婚已經天怒人怨,要是連事業也因為一時意氣放棄,那她豈不是白活了這些年?
不能放棄,那就只能繼續。可是心裏終究是不舒服,潮濕的毛巾擰來擰去都擰不幹的頹然無力,為了讓那種感覺消失,錢多多繼續喝。
酒精帶來幻覺。她眼前飄過許多過去,幽暗樓道前青澀的舌吻,潮濕的手心,灼熱的嘴唇,親的時候盡了全身的力,舌尖恨不能鑽進彼此的心裏去,耳道裏都有嘖嘖的黏膩唇舌的糾纏聲;大捧大捧盛放在桌上的鮮花,那麼香,顏色豔麗,謝了丟到桌下,轉眼又有新的補上來,永遠都開不敗的樣子;還有新加坡熱帶的夜晚,空氣裏是四季不散的潮濕花香,午後總會有突然的一陣雨,然後再一次雲開日現,晴朗無垠的天空,陽光明晃晃地灑在還有些雨跡的街面上,走在身前的男人張開左手等著落在後面的她,牽手的時候相視一笑。
又怎麼樣呢?全都過去了。錢多多趴在桌上苦笑,臉埋在手肘裏。手機響,她不抬頭,一只手探到包裏摸索到手機,然後打開看消息,又是葉明申。很客氣的問候,又好像是例行公事的口吻,「多多,今晚的酒會可愉快?如方便,明天一起晚餐?」
錢多多想起這個男人昨天所說的話,希望我們倆能夠按部就班把任務完成,然後在互相尊重彼此理解的基礎上繼續自己想要的生活——咬咬牙,錢多多突然有把手機扔出去的沖動,但是手腕一動就收住了。隔了一會兒她再打開手機,緩緩打了幾個字:「好,明天見。」
發送以後,屏幕亮了又暗下去,多多隨手把手機關掉,塞回包裏繼續喝。
身邊有人坐下來,外國人面孔,但嘴裏卻講著很流利的普通話:「小姐,一個人嗎?一起喝一杯?」
搭訕?錢多多撐著腦袋掃了他一眼,一言不發。
她穿著得體,這也不是什麼三流酒吧,雖然是單身女客獨坐飲酒,但是剛才一直都沒有人過來多講一句。
還是看得出來不一樣的,她喝酒的時候從不左顧右盼,獨自出神而已,跟懷著目標走進來的其他客人大不一樣。
那個男客遭到如此明顯的拒絕,積聚多時的勇氣也散了,回頭往自己的座位走,迎面就是朋友們揶揄的笑。
「怎麼樣?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