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駐京辦主任(四)

王曉方 作品,第12頁 / 共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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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張晶晶」的名字,腦袋嗡的一聲,想不到失蹤了的張晶晶,竟然躲在北京城,還和楊妮兒一起跑到龍泉寺拜政言為師,做了俗家弟子,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我恨不得馬上將這個消息告訴齊胖子,但是讓我備感蹊蹺的是,張晶晶怎麼會和楊妮兒在一起?齊胖子一直提醒我,楊妮兒是我身邊的「女特務」,我卻一直懷疑張晶晶是齊胖子身邊的「定時炸彈」,這兩個人是什麼時候成了好朋友的?好的竟然一起做佛門俗家弟子?這還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試探地問:「政言師父,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你也從未說過我有佛緣,這個張晶晶的佛緣是怎麼看出來的?」

政言和善地說:「佛緣,是少一些強求的欲望,佛經上說,未斷我愛,不如潔淨。愛恨恩仇,皆是情障。當你知道迷惑時,並不可憐,當你不知道迷惑時,才是最可憐的。人之所以痛苦,在於追求錯誤的東西,今日的執著,可能會造成明日的後悔。如果你不給自己煩惱,別人永遠也不可能給你煩惱,皆因你自己內心放不下強求的欲望。放下非分的欲望,便是佛緣。我與張晶晶交流後,感覺她是個內心很苦,看破一切,急於解脫的人,佛祖有言,地獄天宮皆為淨土,無非解脫,則成,你雖然城府頗深,不過是善於掩飾心浮氣躁而已,人的心思很不穩定,就很容易受到引誘,更會在光怪陸離的誘惑中迷失方向。你在電話裏講,近來心裏煩悶,想讓我指點迷津,我現在說的這番話,你仔細品味品味,要是有佛緣的話,就應該悟到些什麼,等你悟出來了,咱們再好好談。」

這時進來一個小沙彌,通知吃齋飯了,我還真有點餓了,便和政言去了齋堂。菜擺了滿滿一桌,無非是日常蔬菜而已,卻是素菜葷做,什麼紅燒肉、糖醋魚,香氣撲鼻。我心想,連和尚們都吃著素的,心裏還想著葷的,何況像我這樣的俗人。由於我難得到龍泉寺吃一次素齋,幾位有身份的和尚坐陪。席間,我通過政言得知,張晶晶拜師後,並未留在北京,而是去了香港,怕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我覺得楊妮兒和張晶晶一起拜政言為師這件事,非同小可,本來這次來龍泉寺是想請政言為我扶乩,看看我的日記能不能找回來,如今得知楊妮兒和張晶晶成了師姐妹,聯想到楊妮兒與那頂頂之間師姐師妹地稱呼,心裏一陣一陣驚愕,怕的是萬一日記在楊妮兒手裏,真要是被張晶晶發現了,或者張晶晶把齊胖子與梁市長之間、包括我在內幹的一些事告訴楊妮兒,楊妮兒不是齊胖子所說的「女特務」還則罷了,萬一是習海濤設的美人計,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這麼一想,想在龍泉寺住兩天的想法頓時打消了。此時此刻,我必須找到齊胖子,商量一下對策。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飯吃到一半時,我的手機響了,恰恰是齊胖子打來的。他告訴我剛到北京,住在昆侖飯店了,晚上一起吃飯,有事和我商量。我估計這家夥是為張晶晶的事進京的,目的是找我商量辦法。我不知道我通知高嚴後,梁市長會不會找他。不過,從齊胖子的口氣,我能聽出來,有些焦慮。盡管心裏有事,但我還是裝作心平氣和地吃完素面,素面不僅做的精致,而且色味俱佳。放下筷子,又喝了杯茶,我才抱歉地說:「政言師父,本來想在龍泉寺清靜兩天,但是駐京辦主任就是個身不由己的差事,這不,電話催我回去。怪不得大師說我沒佛緣呢,看來駐京辦主任就是個沒有佛緣的崗位啊!」

政言聽罷哈哈大笑道:「無緣不是絕緣,只是當下無緣。則成,俗話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成佛成魔,不過一念之間。正因為駐京辦主任是個沒有佛緣的崗位,你才要好自為之啊!」

政言師父一直送我到界凡橋,走出山門,我回望了一眼寶珠峰,又看了一眼幽靜雅致、碧瓦朱欄、流泉淙淙、修竹叢生的龍泉寺,心裏還真有些豔羨和尚們的生活,和尚們收俗家弟子送的東西叫供養,官員收下屬送的禮金叫受賄,這就是凡界的區別。像那政言老和尚怕是收了幾千個俗家弟子,大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一年的供養費要是算在官員的頭上,不知要死幾個來回呢!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鑽進奔馳車裏,腦海裏冒出幾句明朝吳惟英的詩:「蘭若藏山腹,門中當遠峰。人閑堪僻靜,僧老渾高蹤。古柘棲馴鹿,寒潭隱蟄龍。更從何處去,前路野雲封。」我之所以記住了這幾句話,是因為政言師父寫成墨寶送給了我,就掛在我的辦公室裏,平時熟視無睹,今天突然想起來,聯想到目前自己的處境,還真有點「更從何處去,前路野雲封」的無奈。回京城的路上,我偶然從後視鏡中發現一輛三菱吉普尾隨在後面,我心裏一陣狐疑,莫非是楊妮兒的三個男同學……?我通過後視鏡仔細觀察,確實是一輛三菱吉普,而不是三輛,盡管我松了口氣,但是那輛三菱吉普緊緊尾隨著我,我加快車速,它也加快,我放慢車速,它也慢了下來,好像是有意跟蹤我,我心想,倒要看看你想幹什麼,我突然向馬路邊一打輪,停了下來,那輛三菱吉普也突然停在了馬路邊,我的心一緊,通過後視鏡觀察它的動靜,不一會兒,從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男人,鑽進樹棵子裏小便,我一踩油門,奔馳車箭一般竄了出去,我一路加速,終於甩掉了那輛討厭的三菱吉普。齊胖子平時進京,大多住在北京花園,這次竟神神秘秘地住進了昆侖飯店,顯然是不想讓駐京辦的人看見。我開著車上了三環後,根本沒回駐京辦,而是從東三環下來,直接去了昆侖飯店。來到齊胖子住的豪華套房門前,剛要按門鈴時,我聽見齊胖子正在和誰通電話,就駐足聽了一會兒,我聽見齊胖子畢恭畢敬地說:「大哥,這個習海濤確實是個禍害,看來他是想做第二個楊厚德呀,那咱們就成全他。不過,從這件事來看,夏書記是盯上大聖集團了,大哥,盯上了我,實際上是沖你去的,咱們不得不防啊!好的,好的,大哥,你放心吧!」

齊胖子口口聲聲叫的大哥,不是別人,正是梁市長,看來齊胖子這次進京是沖習海濤來的,想必梁市長對這個習海濤有了新的察覺,這麼一想,我趕緊按了門鈴。齊胖子打開門,看見是我,便興奮地說:「丁哥,你來的正好,我剛跟梁市長通完話,我知道張晶晶失蹤這件事是你告訴梁市長的,媽的,想不到周中原這個王八蛋竟然敢在我身邊安插內線,那天我跟高嚴通了電話後,高嚴就告訴了我,我立即找人將周中原的內線狠揍了一頓,然後讓他滾了,丁哥,你知道張晶晶是怎麼失蹤的嗎?你想都想不到,是他媽的習海濤幫他辦的去香港的單程證,這個婊子以為逃到香港就逃出我的手心了呢,想得美!」

我沒想到張晶晶失蹤這件事這麼複雜,習海濤是夏書記一手提拔的,難道張晶晶失蹤也是夏書記指使的?這麼一想,我後脖頸子直冒涼氣,我點了一支煙,似乎想借煙頭上的微暗之火溫暖溫暖自己,便深吸了一口煙說:「你以為張晶晶會在香港,香港不過是個中轉站,你齊胖子手再大也捂不住天,我早就提醒你,要小心張晶晶,她是你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你就是不聽。我剛從龍泉寺趕回來,政言大師說,張晶晶在去香港前,去龍泉寺拜政言為師父,做了佛門俗家弟子,我看她拜師只是個幌子,目的是想確認梁市長是不是『色空』!」

齊胖子不解地問:「即使她知道梁市長就是『色空』又能怎樣?」

我輕蔑地一笑說:「你小子光知道撈錢,卻不懂政治,一個共產党的高級幹部,竟然求神拜佛,甚至改變信仰,這是政治蛻變,追究起來可比貪汙受賄嚴重得多!」

齊胖子是個心狠手辣的人,楊妮兒和張晶晶一起拜政言為師的事,我一點也沒敢露,更沒敢透露楊妮兒懷孕的事,因為我至今還不想讓楊妮兒受到一點傷害,我不能因為她為我懷了孩子,逼我離婚,就對她下黑手,應該承認,她之所以要把孩子生下來,多數原因是不想失去我。當然,我這種想法,現在看來太天真了,一個工於心計的駐京辦主任竟然在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仙女面前變成了天真的蠢蛋,能怪誰?你們可能認為我鬼迷了心竅,但我並不這麼看,我認為,這就是命!齊胖子聽了我的話,邁著熊步來回踱了幾圈,用手托著肥嘟嘟的下巴說:「怪不得梁市長跟我說,最近常做噩夢,看來有人把黑手伸到佛門淨地了。我從未在張晶晶面前說過梁市長拜龍泉寺政言師父為師的事,張晶晶想做佛門俗家弟子拜哪個廟的和尚不行,非到龍泉寺拜政言和尚,這肯定是習海濤預謀的,目的是通過政言了解梁市長拜佛的情況。丁哥,習海濤是夏世東的一條狗,我這次進京是梁市長讓我來的,他讓我和你好好商量商量,盡快除掉習海濤,挖掉夏世東安插在駐京辦的這只眼睛。」

我一籌莫展地說:「這小子一不好色,二不貪財,一點把柄都沒有,怎麼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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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胖子不以為然地說:「丁哥,誰說他不好色?連我都看出來,他和楊妮兒關系不一般,他們倆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你會看不出來?我知道,你也喜歡楊妮兒,丁哥,你就不怕這小子給你戴頂綠帽子?」說完,齊胖子哈哈大笑。齊胖子的話深深地戳在了我的腰眼子上,我不高興地說:「齊胖子,拿大哥開心是不?」

齊胖子見我有些惱,便笑嘻嘻地說:「丁哥,你別生氣,我是想提醒你,正視現實。楊厚德也不貪不占不好色,不照樣拿下了,何況習海濤已經戀上楊妮兒了,只要再找個女人從中插上一腿,挑得楊妮兒與習海濤內訌,不愁沒有好戲看。」

我最討厭齊胖子老想打楊妮兒的主意,不過如果能讓楊妮兒與習海濤反目成仇,那麼齊胖子的辦法還真值得一試,我若有所思地問:「習海濤可不是楊厚德,難對付得很,一般女人根本靠不到身邊。」

齊胖子撲哧一笑說:「你以為習海濤是高大全呢,我就聽說這小子喜歡足療,丁哥,從現在開始我盯著他,看他常去哪家足療館,只要拿下一兩個足療女,還愁拿不下習海濤。」

我不以為然地說:「齊天,你也太小瞧習海濤了,要是連足療女他都能看得上,他會熬到三十多歲不結婚?施美人計也得找個能與楊妮兒抗衡的。」

齊胖子不屑地說:「丁哥,虧你也當了十年的駐京辦主任,只要拿到習海濤與別的女人赤身*摟在一起的照片,也就達到了目的,到時候將照片發在網上,想辦法讓楊妮兒看到,還愁沒有好戲看?」

我在這方面的確不如齊胖子鬼點子多,覺得果真能拿到這樣的照片,神不知鬼不覺地發到網上,楊妮兒看了必對習海濤深惡痛絕,何愁習海濤不聽我的擺布。我迫不及待地問:「怎麼才能拿到這張照片?」

齊胖子一對綠豆蠅似的小眼睛嘰碌咕嚕地轉了幾圈說:「做足療一般都得邊享受邊喝茶,只要給茶裏做點手腳,什麼問題都解決了。這樣吧,丁哥,這件事我來辦,你負責在經濟上做點文章。」

我皺著眉說:「齊天,我跟你說過,這小子手腳幹淨得很,再說,駐京辦企業經營這一塊由我主管,習海濤只負責『截訪維穩』。」

齊胖子詭譎地說:「丁哥,別忘了楊厚德是怎麼被雙規的,如法炮制不就結了嘛,你回去開個班子會,重新調整一下分工,企業經營這一塊交給習海濤不就行了。」

我當即反駁道:「讓他管企業經營,聖京公司的事,他還不給你查個底兒掉?習海濤正愁找不到我們的把柄呢,這不是拱手將證據送給人家嗎?」

齊胖子嘿嘿笑道:「聖京公司實際上由我掌握呢,他邊兒都摸不著,再說,不等他摸清情況,怕是他已經被人贓俱獲了。丁哥,夏世東現在拉著架子要整垮梁市長,俗話說,無毒不丈夫,為了能保住梁市長這艘大船,也為了你我能過太平日子,不得不如此了。最近楊厚德的案子被省高法撥回市中法重審了,形勢對咱們不太有利,扳倒習海濤無疑是給夏世東一個下馬威,咱們香煙走私量太大,鐵長城說,已經引起了海關總署的高度關注,他囑咐,這段時間,無論是香煙、汽車,還是兩油都要停一停,特別是香煙,必須暫停,我的意思是在扳倒習海濤之前,聖京公司所有業務暫停,丁哥,你說得對,女人是禍水,張晶晶就是個例子,因此我還是得提醒你,楊妮兒很可能是習海濤用來釣你的一個誘餌,你可千萬別蹈我的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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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齊胖子的話,我半天沒言語,只是靠在沙發上,拼命地吮著手裏的香煙。此時,我的耳畔似乎聽到了我的寶貝兒那種新奇的短促而尖銳的歡笑聲,這種笑聲很誘人,讓我平靜的心頓時漂浮不定起來,我知道無論如何,僅就懷孕這件事,我與楊妮兒之間也要做個了結。我腦海中想著談判時,我很男人地駕馭著楊妮兒,我認為我應該也必須能駕馭這個小精靈兒,然而無論我多麼威嚴,我的寶貝兒都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恐,她那雙美麗動人的大眼睛,充滿了算計,迷惑得我神情恍惚,我猛地吸一口手裏的煙頭,已經抽得只剩下過濾嘴了,這麼狠的一吸,險些燒到我的手指頭。我承認,我不易察覺地陷入一種憂傷的麻木之中。

第九章


離開齊胖子我漫無目的地開著車,就像我生命的一面悄悄進入另一面,也就是一種*與美感在某一點交融在一起的感覺,或者說善與惡在一起一邊推杯換盞一邊爭吵不休。實際上從我鑽進九穀口的帳篷那天開始,我的靈魂就一直在楊妮兒*的身體四周徘徊,我當然企圖進入楊妮兒的肉體,但是總是不能如願以償,我不知道自己是像豬八戒吃人身果似的因口急而沒嘗到滋味,還是壓根兒就沒吃到「人身果」,對面的車燈直刺我的眼睛,我一陣暈眩,定了定神,總覺得楊妮兒對我來說是一個氣象堂皇的美夢。就在這時我的手機短信提示音響了,我看了一眼短信,竟是那個小妖精發的,內容是:「我在後海放屁吧,喝悶酒,想你了,你在哪兒?能過來嗎?」你們說她是不是個小妖精,自己懷孕了,還敢喝酒,我連忙回短信:「馬上到。」

我知道放屁吧在後海煙袋斜街,是個男人俱樂部,之所以叫放屁吧,是因為男人在那裏可以完全放松。我喜歡放屁吧的氛圍,在那裏可以抽雪茄、侃大山、喝大酒,酒吧內完全可以用烏煙瘴氣來形容,女孩子進去根本受不了。我自己一個人悶了,很喜歡到放屁吧放松放松,但從未領楊妮兒去過,不知道這個丫頭是怎麼知道放屁吧的。我把車停好,走進放屁吧前,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門前停的車是否有三菱吉普,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天我總有一種被跟蹤的感覺。一推開放屁吧的門,濃霧般的煙氣撲面而來,吆五喝六的粗口讓人為之一振。只見吧台前楊妮兒正坐在高腳凳上,左手端著個冒煙的大煙鬥,右手正晃著一杯洋酒有滋有味地品著,見我走進來,醉眼迷離地向我招招手。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的寶貝具有頹廢美的樣子,我的第一感覺就是太美了,我的心願意和這種病態美一起腐爛。楊妮兒見我走過來,深吸了一口煙鬥,然後從鼻孔裏往我臉上噴出一對獠牙似的煙霧,媚聲媚氣地說:「親愛的,咱們的寶寶今天晚上一點都不乖,在我肚子裏使勁踹我,我想他可能是想爸爸了,我心想,可憐的寶寶,你狠心的爸爸要逼你媽媽殺了你,你要想活下去必須求你的爸爸。」說著,低頭沖自己的肚子說,「乖乖,爸爸來了,有話快跟爸爸說吧。」

我哭笑不得地說:「妮兒,懷孕的女人不能又喝酒又抽煙的!」

楊妮兒用一種輕浮的語調說:「丁則成同志,你是我什麼人呀,連抽煙喝酒都要管?」說完又猛吸了一口煙噴在我的臉上,然後嫵媚地說:「丁哥,這是哈瓦那煙絲,香得很,幹嗎不來一袋?」

我只好要了一杯威士忌,並且接過楊妮兒手中的煙鬥,重新換了煙絲,點上火一邊吸一邊說:「妮兒,肚子裏的孩子拖不得,還是去醫院做了吧?只要你答應去做人流,你提什麼條件我都答應。」

楊妮兒漫不經心地說:「我讓你離婚,你也答應?」我語塞了半天說:「妮兒,離婚會影響我的政治前途,你要真愛我,就應該為我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