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這樣一位母親

仁茨 作品,第22頁 / 共1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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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死後,她母親終日面容憔悴,逢人便說:我閨女一到晚上就站在房頂,沒穿衣服,光著身子在那兒哭,不停喊冷。

她一說,旁人無論如何也要借故離開。

老人們說,你用紙疊些衣服上墳燒了就好了。

她遵照著做了,在女孩墳頭哀求:閨女,叫娘安生一天吧。從此,女孩不再煩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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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童年的記憶裏,人與人之間充滿了怨恨,永遠解不開,活人向活人討債,死人也向活人討債。吵架、喝藥、投河、上吊,哪種死法都有。死個人,大家端著飯碗,蹲在門檻上,關注地議論一番,隔一夜,都忘了。大人忘了,小孩忘不了。死亡,對於孩子,既陌生又可怕,帶來了太多幻想,太多噩夢,驅趕不走。小時候,死亡填滿了我強烈的好奇心。

大人之間,男女之間,令小孩子不可理解。

母親念叨得最多的,是「報仇」。我仰著臉,腿軟軟地聽見她吐出這兩個字。她的目光裏充滿了殺氣,冷得我手腳冰涼。「報仇」,我尚未理解完它的時候,就從母親眼裏感覺到了凶兆。

家裏有了電視後,我就迷上了武打片。電視裏,江湖之人,恩恩怨怨,師傅臨死前對徒弟講的話一概是:「替師父報仇!」徒弟兩手抱拳,「咕咚」「咕咚」把一碗生雞血喝個底朝天,當眾發誓:「替師父報仇。」

小孩子心裏毫無英雄概念,只覺得當徒弟的出盡了風頭,瀟灑得很。無論是否真的替師父報了仇,面子掙足了,落得後人的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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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電視能收到的武打片,我都一部一部地看下去。後來,才明白,「報仇」就是殺人,殺的盡是壞人。每部片子裏,只有好人才發誓「為師父報仇」,結果都是好人活著,壞人死了。

我常想,有一把劍、有位武功高強的師兄,我也死而無憾了。武俠片看多了,人就變得癡癡的。那次,跟幾個小孩子一起在別人家玩,我提議扮「大俠」,便抽了人家的床單,披在身上,從窗台上往下「飛」,嘴裏吆喝著:「我來也!」話音未落,「呼啦」一聲,大家呆住了。我「落」在了地上,摔下來的。滿滿一地玻璃渣,亮閃閃的。

我嚇得差點斷了氣。斷斷續續記起是用力太大,屁股竟把玻璃頂掉了。那時候,玻璃可是稀罕物,沒幾家窗戶上裝玻璃的。闖禍了!

我灰溜溜的走回家的時候,那家大人已經在屋裏坐著了。見狀,我轉身想溜——「站住!」母親喝了一聲。我站在原地不動了,低著頭,咬著嘴唇,心想:打吧,我不怕。

那人走出來了,從我身旁經過。我直盯著他的腳後跟,一翻眼皮,他正在看我,很討厭我的樣子。

「你放心,明天我就去買塊玻璃給你裝上。克克太淘氣了,下次見她再這樣你就幫我多多管教……」母親追著人家的屁股賠不是。

送走人,母親轉身上了大門。我還在原地站著,故意撇著腿。「站好!」母親吼道。

聽到這話,我不得不端端正正站好。這頓打是少不了了。

母親叉著腰,彎下身子,沖著我的鼻子說:「想飛?長大當個空軍,開飛機去。膽子不小。床單給人家掛爛沒?」

「沒。」我說。

母親「撲哧」一聲笑了。

第五章 沸沸揚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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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打聽到山東在四川東部,就一直朝東走。從十二歲走到三十歲,直走到我父親這裏,她都沒到達山東。逃亡在外的人,身上無一文錢,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吃飯問題。填不飽肚子,人便沒力氣走路。我不敢想象一個從山溝裏走出來的小女孩是怎樣混跡於異地他鄉的。母親沒睡過街頭,沒要過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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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數了數手指上的凍瘡——一共九個。第一次生這麼多凍瘡。天氣太冷,常下雪,白天無聊,晚上失眠,我就織毛衣。母親不停喊胳膊疼,想穿一件厚點的毛衣,我就用兩股線,買了最細的織針,織出來,一件頂兩件半。

「媽,我晚上老睡不著。」我跟母親閑聊。

「咋啦?」母親馬上緊張起來,過來端起我的臉左看右看。

她的動作使我很尷尬。我歪歪脖子,說:「哎呀,沒事,隨便說說。」

「是不是因為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