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這樣一位母親

仁茨 作品,第11頁 / 共1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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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一張張看了,說:「只是我拉的那車沙子賒的帳,我自己寫的,兩百塊,沒有擔保人,其餘都是我爸打的,全都有。」

母親長長舒一口氣,笑了,說:「他們再向你討債,就給他們發欠條,要他們找擔保人去。」

「行嗎?」

「應該沒問題。」

債主們來了,一人領了一張欠條,當年德福的手跡。這是我爸欠的債,上面寫著擔保人,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找擔保人要去吧,這債不該我還,我也沒能力還,對不起了。對每個來人,老二都反反複複說著相同的話。母親的主意。

小兔崽子!來人罵一聲,朝地上狠狠吐一口唾沫,走了。

母親只讀過四年小學,比父親多一年。她沒學過法律,沒學過醫,但對這些,她常能做出很高明的判斷。不管她的想法做法是否符合法律規定,無論如何,她一次次成功了。當年在法庭,她折服了所有人。那個司法所所長看重她,認她做了幹女兒,救了她一命。怎麼辯護的,母親從不對人講。

在農村,人們的法律意識很淺薄,很少打官司,也打不起官司。碰到是非,總以情理斷,這給母親了一個平台。

「媽,你手段也太狠了點吧?人家幾萬塊錢要不回來咋辦?這可不是小數目。」我有些同情那些債主。

「狠?把你換成老二,你咋想?」母親沒回答我,卻反過來問。

把我換成了老二,我該咋辦?我還沒結婚,還沒正式開始自己的生活,一屁股債,該咋辦?我會跳河一死了之?我會逃跑?逃到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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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換成老二,我唯一的選擇就是來找母親,她說一句我照做一步。

老二說他一輩子忘不了我母親,沒母親,他可能要光棍一生了。

第三章 不服於人


第三章


母親的野心很大,是與生俱來的。如果沒有野心,她就不會從那個窮山溝裏闖出來;如果沒有野心,她就不會走過一個又一個男人;如果沒有野心,她就不會撐起一個家,養活兩個孩子,供出一個大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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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過年。

我說過,過了臘月二十,年味就濃起來了。

豬肉、蔬菜、饅頭、鞭炮、麻糖、元宵、餃子、糖果,這些每家每戶過年都少不了。富裕點的還買了雞鴨魚,油炸了吃,沒了味道。農村人不會做家,除了會煮、炒豬肉,其餘的肉炸來吃,十戶有八戶這樣。誰家宰了一頭豬,晚上踏著雪大家都要去買,還得排隊。婦女們搶著要年後回娘家用的禮條,豬肋連背那塊,三五斤不等。一頭豬能割五六根禮條。剛過門的小媳婦把豬肝豬心豬肺要了,還得是連在一起,整個的,也是大年初二回娘家用,以感哺育之恩。當娘的還要把這些退回來,意思是女兒的情意娘心領了,東西貴賤就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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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糖,俗語叫「灶糖」,臘月二十三祭灶王爺的。

臘月二十三晚飯時間,家家戶戶吃手擀面,湯湯水水一大鍋,裏面放了菠菜、蔥花。第一碗盛出來的放在灶台上,插雙筷子,恭恭敬敬地給灶王爺吃。還要擺上一碟花生,一碟麻糖,一碟紅棗什麼的,家裏的男性便開始在燥堂前焚紙叩頭,不許女性做這些。叩完頭,一掛鞭炮點響在院子裏,「劈裏啪啦」!一個小時內,全村人都完成了這個儀式。聽著那此起彼伏的鞭炮聲,看著燥堂前燃得正旺的黃紙,還有一碟碟貢品,很容易讓人想起鬼鬼神神。

儀式一完,大家便吃面條,吃麻糖。麻糖粘牙得很,老年人吃不了,但多少要嘗一點。灶王爺這天晚上要上天匯報情況,老百姓就用香甜的麻糖粘住他的嘴,要他只講好話。真應了那句「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跟凡人一樣,神也知道什麼叫礙於情面。

臘月二十八,貼對聯。

舊的對聯撕去,新的用漿糊貼上來。滿院子映著紅紙黑字、彩色門神畫,喜慶得很。這時候,母親忙著拌餃子餡,父親就帶我和弟弟貼對聯。餃子餡兒往往拌一大盆,吃到大年初五,餡兒都酸了,人的胃也吃酸了。

頭頓餃子吃在大年三十晚,第一碗仍給灶王爺吃——再一次焚紙叩頭。別人家包的是「珍珠餃子」,小得可愛,我們家包得是「包子餃子」,皮兒厚而大,幾個一大碗。誰有功夫在那兒繡花一樣包啊!母親說。

她總是忙,覺得來不及,一年到頭「沒功夫」。

除夕夜,農村人信「坐福」,就是坐著不睡。說是誰坐得久誰就有福氣。北方的冬天是帶著雪和風來的,村裏家家沒暖氣,圍著煤爐子取暖。坐一整夜,人不凍傻也凍僵了。

母親不信這個,吃過飯看會兒電視就趕我們上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