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沖沖的女人,事後驚完怕完,又當作沒一回事。
而那永遠置身事外的男人,連多謝也沒一句。
只在奏他那討人厭的小提琴。
琴音又在老板的行宮中響起,小提琴獨有的旖旎纏綿,一段一段回蕩泣訴。
阿精永遠分辨不出這首曲與早前的一首有什麼分別。事實上是,此刻老板所奏的是葛裏格Griegg的《獻給春天》。她聽了一百年,也沒有聽懂。
小提琴音的世界就是老板的世界,她不懂得。只是,這世界早已包圍住她。
她蓋上又大又厚的賬簿,走出這小房間,再走過存放典當物的木架,在這些本屬於人類的擁有物旁邊擦身而過,走到一切的開端時,她深深歎了一口氣。
老板的曲還未奏完,激昂地有一粒音符走了調。阿精揚了揚眉毛,沿樓梯而上,離開這地牢。
其實,剛才老板在試用他新造的一個小提琴,那道弦線上得不夠好。
他知道阿精在地牢中一定又是萬分苦惱。那本賬簿,他翻閱過,阿精總把他的所作所為美化,美化了之後,一切背叛便不是背叛。多年來,他一直平安無事,還不是多得她。
他把強線調校好,再放上肩膊上拉奏,今夜的月亮好圓,而他的臉上薄薄地有一層笑意,那種薄,就如附隨月亮的霧一般的朦朧。
第六章
當鋪向一切依舊。阿精在早午晚餐時,放滿一桌子的食物,吃得開便飛到世界各地搜羅美食。最近,她在奧地利買下一個葡萄園,用來制酸紅酒,她知道,老板不貪吃,但老板愛喝,於是,她擁有她的葡萄園,用來為她的老板制造她認為是最好的佳釀。
慣常做的是,她要了解世界各地一級交響樂團的演奏時間、地點,然後預早半年預留最佳座位。把老板的作息時間表編定妥當,陪伴他出席欣賞他喜愛的音樂。
較瑣碎的是給他的衣服換季,替他訂閱雜志,甚至錄影世界各地他愛看的電視節目。什麼破解基因之謎、宇宙探索、深海奧秘。老板早早超越了人類,卻還是對人與這地球充滿感情。
阿精的生活繞著老板來走,就如秒針跟分針,衛星跟著恒星。很忙碌很忙碌。
那個被侍候的人永遠背住她,背著她看電視、看書、沉思、奏小提琴,而侍候的女人,居然又心甘情願望著那背影微笑。
或許,愛上那個背影會輕易點;或許,一個背影,足夠代替所有自我、尊嚴、卑微;或許,這個背影,是最美麗。
阿精把目光移離這背影,她走回自己的行宮,關上門。她斟了一杯酒,為這長生不老的愛情喝一杯。
不久之後,阿精決定又找點事情來做,她要裝修第8號當鋪。
幕幔由原本的紅色變成米白色的紗帳,繪有名畫的牆身變成石頭的質感,所有深棕色的古老家具通通要消失,阿精要換上淺灰色的沙發、白色的台椅,家中各處還要每天插上鮮花。
最後便會像歐美的現代化家居那樣。
輪到老板的書房,成千上萬的書她不會碰,只是,她也要把這書房的古老圖書館氣氛驅走,一切都以米白色為主,要摩登考究。
工程在進行,而有一天,阿精在書房內監工時,隨手在上萬木書中伸手一拿,又順手一揭,便翻出了一張不屬於這本書的東西。
那是一張老照片。照片中有老板,他身旁伴著一名女子。老板穿著古老的西服,那女子是華人,卻又是同樣穿著洋服,發式也是西洋婦女的打扮,頭上戴了一頂帽子。
阿精檢視這照片,那該是一百年前的年代。她大概知道老板之前是什麼人,是名放洋的留學生,只是老板的私人生活,她一概不知情。
真教她有點驚奇,老板緣何會與一名女子合照?而發黃的照片中,還留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幸福感覺。
阿精注視著照片,她是誰?
難道老板也有過愛情?
想到這裏,阿精既興奮又妒忌。興奮是她發現了老板有另外的特質,妒忌是,老板把愛情交過給別人,卻沒留下一點給她。
她咬咬牙,把照片收好,放回這本書之內,繼而擺往書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