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為了怕青青難過,世緯和小草,雙雙隱瞞了上課的情形。 世緯沒說被蛇咬,小草也沒說被欺侮。 第十章 青青以為世緯和小草,都已找到生活的目標。 一個教書,一個讀書,這是多麼美妙的事情!假若世緯因此再也不輕言離去,那就是她最大的夢想和希望了!這揚州山明水秀,風和日麗,不像北方那樣蕭索和荒涼。 假如……假如……自己能留在這個地方,不再飄泊,豈不是今生最大的幸福?假如……假如……婆婆那句「媳婦兒」,能夠弄假成真,豈不是……這樣想著,她就忍不住耳熱心跳起來。 世緯世緯啊,她心裏低問著:你到底是什麼居心呢?你一定要把我讓給紹謙嗎?想到紹謙,她的心緒更加紊亂了。 那熱情真摯,又帶著幾分孩子氣的紹謙,確實有動人心處!如果自己沒有先入為主的世緯,一定會對紹謙傾心的。 或者,自己應該把對世緯的感情收回,全部轉移到紹謙身上,這樣,說不定就皆大歡喜了!那該死的何世緯,他到底是木訥無知呢?還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底心上?不能想。 她搖搖頭。 想太多就會變成婆婆一樣。 她把那些惱人的思緒拋諸腦後,開始安排自己的生活。 世緯和小草,各有所歸,每天清晨就去學校,傍晚時分才回來,她卻長日漫漫,不知怎樣度過。 於是,她去求靜芝和月娘,能否也給她一份工作。 月娘非常熱心,正好繡廠中缺乏刺繡的女紅,於是,青青就進了繡廠。 江南的蘇繡,和湖南的湘繡同樣有名。 青青是北方姑娘,大手大腳,對刺繡這等精細的工作,本來並不嫻熟。 好在,青青年輕,又一心求好,學習得非常努力。 再加上,第一次看到繡廠中這麼多姑娘,端著繡花繃子,耳鬢廝磨,輕言細語的,也真別有情調。 再再加上,那上班的第一天,她發現了一件事,就高興得不得了。 這天,她拉著一個姑娘的手,站在立志小學的門外,等世緯、紹謙他們放學。 當兩個「老師」帶著一群孩子出了校門,青青就急切的把那個姑娘推上前去。 「你們看看,認不認得她?」 世緯和紹謙一抬頭,只見這位姑娘,淺笑盈盈的面對著他們。 明眸皓齒,玉立修長,美麗得不可方物。 兩人都覺得眼前一亮,還來不及反應,小草已脫口驚呼: 「石榴姐姐啊!觀音菩薩啊!你怎麼在這裏呢?」 觀音菩薩?兩人再定睛細看,可不是嗎?明明就是那位大慈大悲、救苦教難的觀音呀!紹謙推著世緯,無法置信的嚷著:「你瞧你瞧,這觀音下凡,不一樣就是不一樣!讓人瞧著就想頂禮膜拜!真是漂亮啊!」 「觀音」被這樣直接的贊美,弄得臉都紅了。 「哇!」世緯太意外了。 「你們兩個,怎麼會在一起呢?」 「說來,你一定不會相信!」青青笑得燦爛。 「原來石榴在傅老爺的繡廠上班呀!我今天去繡廠工作,石榴來教我繡花,我這一瞧,真嚇了一跳呢!簡直不敢相信呀!有觀音菩薩來教我,我還能繡不好嗎?」 「石榴姐姐,你不是在鎮江嗎?」紹文好奇的。 「你怎麼到揚州來了?」「其實,我是揚州人。 」石榴清清脆脆的開了口,聲音就像那天一樣,和煦如春風。 「我外公是鎮江人。 所以,那天我去鎮江扮觀音,扮完觀音,就回到揚州來工作。 事實上,我在傅家繡廠,已經做了三年了!」 「太好了!」世緯笑著說:「我現在必須相信,人與人之間,有那麼一種奇異的緣分,有緣的人,不論是天南地北,總會相遇。 」「有學問的人,不論是上山下海,總能說上一套!」紹謙接口。 大家都笑了起來。 從此,在揚州的山前水畔,世緯等三大兩小的「五人行」,就增加了石榴一個,變成「六人行」了。 青春作伴,花月春風。 這六個人還真正有段美好的時光。 但是,青青在歡樂之餘,情緒卻越來越不穩定。 她本來就不是個脾氣很好的人,她倔強、好勝、沖動,又容易受傷。 現在,在每晚對世緯的期待之中,她逐漸體會到自我的失落。 小草的朗朗書聲,更喚起了她強烈的自卑感。 沒念過書的鄉下姑娘,既非大家閨秀,又非名門之女,憑什麼有資格做夢呢?可是,她有時就會恍恍惚惚的,忘了自己是誰。 然後,有一天晚上,她發現世緯的腳踝腫得好大,走路都一跛一跛的了。 她沖過去一看,嚇了好大了一跳。 「你的腳是怎麼回事?是扭傷了?還是摔傷了?」 「是被蛇咬到了!」小草在一邊,沖口而出。 「已經好多天了,大哥也不看醫生,又不許我講……現在腫成這樣子,也不知道那條蛇有毒還是沒毒!」 「什麼?被蛇咬了?快給我看!」青青不由分說,就卷高了世緯的褲管,看著那已經發炎的傷口,急得眼圈都紅了。 「你瞧你瞧,都已經灌膿了,你是怎麼回事嘛?為什麼不說呢?為什麼不治呢?小草!趕快把我的針線包拿來,再拿一盒火柴來!」「我已經擦過藥了,」世緯急忙說:「我想沒關系,明天就會好了!你拿針線幹什麼?」 「別動!」青青按住他的腳,自己跪在他面前,把那只腳放在一張矮凳上。 「咱們鄉下,有治傷口發炎的土辦法,蠻管用的,就是有點疼,你忍著點兒!」說著,她就拿一支針,用火細細的烤,把針都烤紅了,然後,就用針去挑他傷口周圍的水泡,再用力擠,直到擠出血來。 世緯被她這樣一折騰,真是痛徹心肺,忍不住說:「請問你得紮多少個孔才夠?」 青青一抬頭,眼裏竟閃著淚光,她哽咽著說: 「我知道很疼,可是沒辦法,你還要再忍一忍!」說著,她就對那傷口俯下頭去,用力吸吮著。 「老天!」世緯掙紮著,大驚失色。 「我不讓你做這種事!你別這樣!快起來!快起來!」 青青置若未聞,按著世緯的腳,她沒命的吸著。 小草慌忙捧了痰盂,站在旁邊伺候著。 青青迅速的吸一口,啐一口,全神貫注在那傷口上。 世緯放棄掙紮,內心驟然間洶湧激蕩,傷口的疼痛,像火灼般蔓延開來,燒灼著他所有的神經,所有的意識。 青青吸了半天,再檢視那傷口,只見幹淨的、新鮮的血色,已取代了原來暗濁的汙血。 她這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說:「行了!現在可以擦藥了!最好有幹淨的紗布,可以把傷口包起來……」「我去找月娘拿藥膏和紗布!」小草放下痰盂,轉身就奔了出去。 青青聽不到世緯任何的聲音,覺得有點奇怪,她抬起頭來,立刻接觸到世緯灼熱的眼光。 她怔住了!心髒猛的怦然狂跳。 這種眼光,她從未見過。 如此閃亮,如此專注,如此鷙猛……像火般燃燒,像水般洶湧,無論是火還是水,都在吞噬著她,卷沒著她。 她跪在那兒,完全不能移動,不能出聲。 迎視著這樣的眼光,她竟然癡了。 兩個人就這樣彼此凝視著。 天地萬物,在這一瞬間,全體化為虛無。 時間靜止,空氣凝聚,四周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只有兩人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沉重。 然後,世緯身不由主,他伸手去輕觸青青的發梢,手指沿著她的面頰,滑落到她的唇邊。 她的嘴唇熱熱的,濕潤的。 她的眼光死死的纏著他,嘴唇依戀著他的手指。 大大的眼睛裏,逐漸充滿了淚。 一滴淚珠滑落下面頰,落在他的手指上。 他整個人一抽,好像被火山噴出的熔漿濺到,立即是一陣燒灼般的痛楚。 他的神志昏沉,他的思想停頓,他的血液沸騰……就在這時候,小草捧著一大堆東西,急沖進來。 「來了!來了!」她一疊連聲的嚷著。 「又有紗布,又有棉花,還有什麼什麼解毒散,什麼什麼消腫丸,我全都拿來了……」世緯一個驚跳,醒了過來。 迅速的抽回了手,他跳起身子,十分狼狽的沖向窗邊去。 青青正陷在某種狂歡中,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年。 世緯這突兀的舉動,把她驟然間帶回到現在。 「不要這樣對我!」世緯的聲音沙啞,頭也不回。 「我不要耽誤你,也不允許你耽誤我!所以,不要對我好,不准對我好!知道嗎?知道嗎?」青青張著嘴,吸著氣,狂熱的心一下子降到冰點。 她仍然跪在那兒,不敢相信的看著世緯的背影。 「大哥,青青,」小草嚇壞了,不知道這兩人是怎麼回事,小小聲的說:「你們怎麼了?不是要上藥,要包紗布嗎?……」「不要紗布!不要上藥!什麼都不要!」世緯一回頭,眼光凶惡,聲音嚴厲。 「你們走!馬上走!快走啊!」 青青眼淚水簌簌滾落,她急急站起,回頭就跑。 由於跪久了,腳步踉蹌。 小草把手上的紗布藥棉往床上一放,對世緯跺著腳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對青青嘛?你太過分了!太過分了!青青會哭的,你知道嗎?你每次凶了她,她都會躺在床上掉眼淚的,你知道嗎?」 回過身子,她追著青青而去。 世緯目送她們兩人消失了身影,心中像堵了一塊石頭,說不出有多難過。 他重重的往窗子靠去,後腦勺在窗欞上撞得砰然作響。 這件「太過分」的事,小草很快就忘了。 因為學校裏還有好多好多事情要面對。 但是,青青卻忘不了。 她不知道那天的歡樂,怎麼會消失得那麼快,更不知道世緯怎會如此喜怒無常。 但是,有一點,她是深深了解的,世緯寧可把她推給紹謙,就是不想要她。 紹謙,他是她的另一個煩惱。 繡廠中,每天中午吃飯時都有一段休息時間,不知何時開始,紹謙常常帶著好吃的東西,送來給青青和石榴吃。 每次,小草和紹文不甘寂寞,總是跟著來,世緯應該很識相才對,可是,不知怎麼,他也會跟在後面。 來了之後,又這也不對、那也不對的問題多多。 自從「治蛇咬」之後,世緯一直避免和青青單獨相處。 但,在「六人行」中,他又不肯真正落單。 於是,紹謙發現,要和青青講兩句知心話,簡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青青周圍,永遠圍著一大群人。 而世緯的的承諾和支持,又一點效果都沒有。 甚至於,他有時覺得,這世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常在有意無意間,破壞了他百般制造的機會。 他對世緯,實在有氣。 書呆子就是書呆子,就像管學校一樣,他堅持要實行「愛的教育」,反對紹謙用體罰,結果孩子們頑劣如故,常常欺負紹文和小草。 但他寧可弟妹被欺負,就不肯改變教育方法。 真是個頑固的書呆子!紹謙對世緯,是一肚子的無可奈何。 第1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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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河邊草》
第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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