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如,你還算個人嗎?你還是個男子漢嗎?是女人賴以生存的大丈夫嗎?」淒苦,悲痛,和憤怒中,這幾句話從她齒縫中進了出來,她的拳頭握得更緊了。 「朱太太!朱太太!」門外,劉太太一陣急喊:「看你們小葆在做什麼喲!」美珩三步兩步的沖到門口,一眼看到小葆正把她剛洗好還沒曬的那些放在盆裏的衣服,都倒翻在地下,還拖著濕衣服像拉車似的在地上拖。 她沖上前去,一把捉住了小葆,劈頭劈臉的一陣亂打,孩子嚇得「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美珩如同沒有聽見,發狂似的打下去,打得又重又急,孩子慘叫不停。 劉太太看不過去了,嚷著說: 「朱太太,你是怎麼了呀?他小孩子懂什麼呢?他才多大一點呀!」美珩住了手,不住的喘著氣,瞪視著小葆,孩子受了驚嚇,又痛,又怕,小臉被打得通紅,全是隆起的手指印,仍然噎著氣在哭。 美珩抱起了孩子,抱進了室內放在床上,審視著他臉上的傷痕,猛的攬緊了孩子,「哇」的一聲也哭了起來,邊哭邊說:「小葆,你怎麼要來到這世界上呢?我為什麼要生下你呢?小葆,我不是要打你,我要打的是你父親呀!」 經過一番長久的掙紮,美珩知道她不能再妥協下去了。 「賭」已經把葆如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她所不認識的陌生人,她有什麼義務該為這個陌生人吃苦受罪呢? 當她蹲在地上收拾衣箱的時候,她就一直用這種思想來武裝著自己脆弱的感情。 小葆在箱子旁邊爬著玩,不時把她已收拾好的衣服又從箱子裏拉出來,她耐心的把衣服從孩子手裏騙出來,慢慢的疊,細細的疊,小小心心的放進皮箱,好像她在做一件很藝術化的工作。 衣服並不多,但她足足收拾了兩小時,還沒有收拾到一半。 然後,一件墨綠色的長大衣一下子把她拉回到過去,撫摸著那件大衣,她又心神不屬了。 那是結婚第一年的冬天,他想給她買件大衣,她也想給他買件大衣,但是決沒有經濟能力買兩件。 她記得他們曾經怎麼樣爭吵過,那種親密的爭吵,那種善意的爭吵,各為了對方的利益而爭執。 最後,由於無法協議,只得幹脆誰也不買,那筆買大衣的錢被存進了銀行。 可是,當他一天下班回來,他給了她這件大衣,他用掉了銀行存款,還包括那年的年終獎金!她責備他買得太貴了,但,他笑著擁著她說: 「看你穿得漂漂亮亮,就是我的愉快。 」 如今,他不再管她穿什麼衣服了,許久以來,他幾乎連正眼都沒有看過她一眼。 撫摸著這件大衣上長長的茸毛,她感到眼角濕潤,心旌搖蕩。 小葆把箱內的衣服又都拉了出來,散了一地,她揮去了睫毛上的淚珠,再重新收集那些衣服,但她折疊得更慢更慢了。 門突然開了,葆如出現在門口。 正和每次賭博回來之後的面容一樣:憔悴,灰白,疲倦而沮喪。 眼神是失神的,倉皇的和懊惱的。 如果賭博之後是如此的痛苦,她實在奇怪他為什麼仍然沉迷於賭?她望著他,心底冒出的又是那種複雜的情緒,憤怒,怨恨,悲痛,和著憐憫及痛心。 葆如看到她和衣箱,一刹那間,他的嘴唇慘白如死,他沖到她面前,跪下去,抓住了她的手:「美珩!不要!美珩!」他哀求的凝視著她。 「我已經無法忍耐了。 」美珩竭力使自己的聲調僵硬,但在僵硬的語音中,卻帶著微微的顫抖。 「最後一次,美珩,你原諒我這最後一次!」 「我已原諒了你無數的最後一次了!」 「這次是真正的最後一次,我向你發誓!」 「我能相信你的誓言嗎?」美珩咬著牙說,把衣服往箱子裏堆。 葆如抓緊她的手,從箱子裏又把衣服拿出來。 「請你,美珩,那麼多次你都原諒了,你就再原諒一次,就這一次!」「這一次之後還有下一次,下一次之後還有再下一次!葆如!我不能!這最後一次不知道要最後到何時為止?你置我們母子生活於不顧也算了,你還偷走我抄寫的錢,偷走小葆買食物的錢,你根本就沒有人心!」 「我知道我錯了,只請你原諒這一次!」 「不行!」她堅決的說:「我一定要走了,與其三個人一起毀滅,不如讓你一個人毀滅!」 「美珩,美珩,美珩。 」軟軟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哀傷:「請看在我們四年生活的份上,請看在我們共同建立這個小家庭的份上,請看在我們相戀相依的歲月份上,請看在我們的孩子份上……」「孩子!」她爆發的大喊:「你心目裏何嘗有孩子?」 「我有的,只是賭博把我弄昏了,每次一面賭,我一面想著你,想著孩子,但是,鬼迷住我,我就停止不下來,我總想翻一點本,給孩子買兩罐奶粉,給你買件衣料,你多久沒穿過新衣服了。 可是,我運氣不好,總是輸,越輸越急,就越停不住手。 美珩,你不了解,一坐上賭桌子,就下不來了!」 「你為什麼要去?為什麼要去?」她叫著說。 「以後,我再也不去了!我答應你。 美珩,你千萬別走,我們再來建立這個家。 美珩,你曾經那麼愛我,你忍心在我決心悔過的時候把我扔下不管?美珩,請你,求你!你那麼善良,那麼好,你就再饒我一次,真真正正的最後一次!」 美珩眼裏蒙上了一層淚光,她看不清楚了,眼前一切的東西都在淚影中浮動。 葆如的聲音仍然在她耳邊淒楚的響著: 「美珩,你就當我是一個回頭的浪子,你再收容我一次,我必須依賴你的愛和鼓勵而生活。 你知道,美珩,你總說對犯了罪的人,應該教育開導,不該判死刑。 如果你離開我,你就等於判了我的死刑!」「可是,你要我怎麼辦呢!」她崩潰的喊,淚如雨下。 「再原諒我一次,最後一次!」 「但是,我不信任你!我不信任你!我一絲一毫都不信任你!」「你要我怎麼做就可以信任我?」 「你怎麼做我都不能信任你。 」 他悲痛的望著她,然後,他搖擺著站起來,走到桌子旁邊。 她繼續凝視著衣箱,茫然的凝視著,不知該何去何從。 小葆膽怯的望望她,走過來摸摸她的手臂,她恍如未覺,仍然凝視著那在淚霧裏越來越模糊的衣箱。 暗中,她心底很清楚而又很悲哀的明白,這衣箱是一輩子也收拾不清的,她已被許多無形的東西鎖住了,鎖得牢牢的。 葆如回到了她身邊,輕輕的說: 「信我了吧。 」他伸出一只手給她,她赫然發現他在手背上刺下「戒賭」兩個大字,剛抹上去的藍墨水和點點血液混在一起。 她一驚,惶然的抬起頭來,望著他那對誠懇而哀求的眼睛,心痛的感覺又從心底向四肢擴散。 「你,你?」她口吃的說。 「我總不能帶著戒賭兩個字上賭桌,是不是?」他說,慘然的笑著。 「你該相信我的決心了。 」 「葆如!」她喊,想不到這聲呼喚中竟帶出了那麼多的感情。 葆如一下子就把她攬進了懷裏。 她哭著喊:「你改了吧!真的改了吧!」「你相信我,我這次是真的了!」 衣箱被放回了原處,衣服又回到了抽屜裏。 整夜,他們忙著計劃未來,找兼差,增加收入,開源節流,刻苦還債。 未來在憧憬中變得美化了,她似乎又回到了新婚的時代,充滿了數不清的計劃和美夢。 黑夜裏,她摸著小葆瘦小的身子歎息,許願似的說:「你會胖起來,很快的胖起來,只要這個家又像一個家,你就會胖起來。 」他有三天准時回家,她可以在他的瞳仁裏找到自己失去了許久的笑臉。 第四天,他又遲遲未歸,她打電話到公司裏去問,那邊的回答是:「朱先生一天都沒來上班,所以我們已經不得已的撤了他的職,他實在曠職太多……」 聽筒從她無力的手裏落了下去,她一步步的挨回了家裏,感到的是徹骨徹心的寒冷。 依著桌子,她乏力的坐進椅子中,她知道,他今夜又不會回來了,明天?後天?回來後將是憔悴,蒼白,而疲倦的。 她把臉埋進了手心裏,緊緊的埋著,小葆攀著她的腿,她可以感到那只枯瘦的小胳臂上骨頭的棱角……。 「走吧!離開他!只有離開他!」 她想著,可是,那種迷迷茫茫,混雜著心痛的感覺又在她心上咬噬,他回來,誰知道又是幾頓沒吃飯?失去了她,他會怎樣?她不移不動的坐著,在這無形的桎梏中掙紮,喘息。 掙紮,喘息。 掙紮,喘息…… 花語 第1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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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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