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永遠不用付出什麼努力去證明你自己一樣,最好的機遇,最好的環境永遠等著提供給你,而可能和你同樣的、同一時辰出生在同一土地上的人,卻一輩子都等不到一次這樣的機遇,哪怕他熬幹了全部血汗全部精力,也得不到一次。 這麼說吧,你生下來就在享受一場盛宴,最大的苦惱是面包烤得不夠酥,而門外的乞丐則在含辛茹苦、一點一滴地撿垃圾箱裏的殘羹冷炙,就這一瓢連狗都不吃的食物,也隨時會被人一腳踢翻在地而沒有任何理由任何原因任何解釋,你能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感受嗎?"他站了起來,握著拳頭和左昀對視,又重複了一遍:"你知道這是什麼感受嗎?想知道嗎?嗯?"左昀不知不覺也握起了拳頭,氣得嘴唇蒼白,臉通紅,聲音和身體一起發抖:"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人類從有社會以來就有不公平,但我們三人之間,沒有不公平,你為什麼要把這些恨在我頭上?"趙根林殘酷地卷了一下嘴唇——自從鼻子歪了之後,他似乎特別樂意把臉上的任何一個部位隨時弄歪。 他冷冷地繼續把話說完:"就像我聽著你他媽的在和我大談他媽的友誼啦崇高啦理想啦的時候,我就恨不得一下把你摁在這毯子上扒光了衣服讓你感受一下我的友誼。 嗯?聽到這些你是不是就爽了啊?""我操你大爺!"左昀又一次失態,尖銳地喊出聲來,"行啊,行啊,你來啊,你來啊!"她掄起胳膊猛地抽在趙根林頭上。 趙根林微微偏了一下,迅速地像一根堅硬的彈簧一樣恢複了原位,梗著脖子,朝著狂暴的擊打迎上去,左昀發瘋一樣地撲到他身上,狠命抓扯著對方的頭發,手掌、胳膊毫無輕重地在他的頭上、背上、脖子上抽打:"你來啊趙根林,你他媽的不來是孫子,活膩味了是吧,那好我成全你我成全你我成全你成全你成全你!""左昀!"賀小英一骨碌蹦了起來,試圖把胳膊插進兩人死死糾纏在一起的肢體裏,"你幹什麼呀左昀!他臉上的傷還沒好呢!"狂怒的左昀力氣大得出奇,賀小英的胳膊、肩膀上都挨了好幾下,也掰不開她揪著趙根林的頭發的手。 趙根林呢,既不抵抗,也不閃避,沉默得像一株暴風雨裏的蘆葦,隨風晃動,一任淩虐。 他越是如此,左昀越是氣憤,拳頭暴雨一樣擂在他背上,哭著吼著:"你倒是來呀!別拉我!你來呀!來呀!"賀小英只得攔腰抱住她,像拖一只撕咬獵物的獵狗一樣把她從趙根林身上拖開,她卻像一塊幹涸的膠水一樣難以剝離,即使把她身軀拉開了,她的手還拽著攻擊對象的衣領。 三人都失去了平衡,像三張撞到一起的麻將牌一樣,"劈裏啪啦"的摔倒在毯子上。 趙根林吃不住勁,悶悶地"哎呀"了一聲,背部重重壓在一堆書上不算,兩個沉重的身體還砸在他懷裏。 一個身體掙了一掙,卻沒掙紮起來,便不動了,接著,左昀哽咽了一聲,抽抽嗒嗒的,像一個受盡冤屈的孩子。 趙根林牙疼似的吸了口氣,想說什麼,卻被滿滿一大團又酸又澀的棉花樣的東西從胸口一直堵到喉嚨,一大滴的眼淚從臉頰上爬下來,滲進了他緊緊抿著的嘴唇,又熱又鹹。 賀小英身體打著哆嗦,張著胳膊,將兩個人的頭都攬在了自己肩膀上:"你們倆,你們,現在都已經成這樣了,你們倆還鬧啥呢?還鬧啥呢……"他說不下去了,眼淚撲簌簌地直落下來,落在兩堆頭發裏。 趙根林沒有動彈,用力把又一滴眼淚吸進嘴裏。 左昀的額頭近在咫尺,顫抖的、哭泣的呼吸也近在咫尺,濕潤的、花瓣一樣戰栗著的嘴唇,透著空氣逼迫而來的糯米飯一般綿潤的質感。 他閉上眼睛,吸了一口甘甜的空氣。 良久,他們的身體都漸漸軟下來,啜泣聲漸消,左昀直起身,悄悄抽離了賀小英的懷抱,趙根林卻還閉著眼睛。 "左昀,幫我做一件事好嗎?"他輕輕地說。 "嗯。 " 哭泣還留在她清脆的嗓音裏,聲若清晨的露水,濡染著草葉。 "我真的不怕死。 我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讓人以為我是為了一個女人殺了江勇。 你是耍筆杆子的,現在又是記者了,為我寫一篇報道吧。 不僅為我,也為和我一樣的人。 " 左昀不假思索道:"好。 " "報道一出來,我就去自首。 " 左昀咬住了嘴唇,幽暗的應急燈的白光裏,兩點幽光在她清晰的眼眶裏蕩漾著,漸漸地沒過了芳草淒迷的眼睫,撲簌一下墜落下來。 她悄悄地吸吸鼻子,強烈的酸楚在鼻腔裏醞釀成幾近疼痛的痙攣。 她忍著鑽心的疼,緊緊地摟住趙根林的肩膀,喃喃道:"4年前不該由著你。 4年前就不該由你。 " 趙根林慢慢地坐直了身體,一點一點地推開他倆,抬手蓋住了自己的眼睛,抹了一把,背過臉去:"都1點啦,你們該回家了。 " 11.通緝回去的路比來時更艱難,兩腿灌了鉛似的,只覺得走不動。 就這樣一直走出了東城區,才攔到了出租車。 一上車,左昀便疲倦地倒在後車座上,也不顧後窗上的灰塵,頭整個倒在靠枕上,睜大了眼睛,默默地看著車頂。 賀小英小心地拍了拍她的手,左昀呆呆地愣了一會兒,終於又再度飲泣起來。 賀小英努力克制住想擁她入懷的想法,小聲哄勸:"別難過了,他沒事的。 " 車上的收音機播放著午夜音樂,催人淚下。 司機不斷地從後視鏡裏窺看那個哭泣的漂亮女孩,暗暗替那幹坐的男孩著急。 忽然,收音機裏音樂中斷了,雜音響過幾秒,響起了一個尖銳的、嚴肅的女音,字正腔圓,以訃告的腔調嚴正地說:"下面緊急播送一則消息,下面緊急播送一則消息。 " 左昀痙攣了一下,猛地坐起來,賀小英下意識地攥緊了她的手,兩人連氣都屏住了。 "白綿市公安局緊急通緝一名特大殺人案犯罪嫌疑人,趙根林,男,22歲,身高1米73左右,長臉型,發型板寸,單眼皮,眼角下垂,嘴唇較厚,鼻子有明顯傷痕,本市口音,昨天晚間6點半至9點之間在市南區殺人後潛逃,請出租車、長途車、旅館、招待所密切注意人員流動,廣大市民有知情者請撥打110,提供有效破案線索的可獲得5萬元現金獎勵。 再播送一遍,白綿市公安局緊急通緝一名特大殺人案犯罪嫌疑人……""謔,5萬元,"司機興奮起來,"那這會兒開車還得多帶只眼睛,沒准開著開著,路上就撿到5萬塊呢!"賀小英冷冷道:"真碰上了,那錢你敢拿不?"司機縮了縮脖子,笑了:"你別說,還真不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錢拿了也不得消停——誰知道他有沒有同夥呀。 對了,這個特大殺人案是不是殺掉江勇的那個事兒呀?"賀小英說:"不知道。 " 司機自顧自地說下去:"要真是把江勇殺了的,這人也真算替白綿做了一回好事……"話出了口,又從鏡子裏瞄了他們一眼,改口道:"我這也是說說而已,呵呵,聽人說的。 不管怎麼說,殺人這事,自古都是死罪,要不得呀,怎麼著不好,有話好好說嘛。 " 左昀冒出來一句:"要是壓根沒你說話的地兒呢?"司機回頭瞄了瞄兩人:"那也是呀,人不逼急了,不會做這樣的事,大概江勇也是報應到了——別的不說,就光我們出租車這一行的,哪個不怕他?哪個車子不得交錢給他?"左昀吃了一驚:"他不是做房地產的嘛?怎麼跟出租車有關系了?"司機道:"怎麼沒關系?但凡開車的,都得給他和他的兄弟們交錢,汽車站、火車站、碼頭幾個點是不用說的,一個月沒有上千塊的錢交出去,是絕對不給你沾邊兒的。 就是我們這樣拉散客的,也得交,少的100塊,多的200塊、300塊。 不交?不交行啊,你車停下來吃個飯,一回來,不是車燈砸了,就是漆劃了,這還是客氣的,厲害一點的,交警見了你就攔,不是這裏罰就是那裏罰,車牌上濺幾個泥點子都算汙染了市容市貌,小錢不去,就等著去大錢吧。 " 左昀坐直了,趴到司機後面的防盜窗上,饒有興致地問:"這麼厲害啊?除了出租車還有什麼行業他管的?""多啦。 " 司機拖著聲音,長歎一聲,"小妹妹,你們還是大學生吧?對社會真是不了解啊。 沒有什麼他不能管的哇!酒吧啦、浴室啦、出租門面房啦,只要有點油水的行業,沒有人家插不進手的。 " 左昀還想再問什麼,車子已經減慢了速度,市級機關小區的大門出現在不遠的路燈下。 賀小英下了車,然後繞到一邊,替左昀開了車門,扶她出來。 在車上坐了一會兒,左昀卻覺得似乎更累了,恨不得一頭栽在地上,從此長眠。 賀小英輕輕繞住她的肩膀,抱了一抱,柔和地說:"什麼都不要想了,回家好好泡個澡,就像你以前老跟我們說的一樣,規則,就是用來破壞的。 不管怎麼樣,過了4年,我們仨又和好了。 " 左昀在他臂膀裏靜靜靠了靠,仰起頭,看著他的下巴,微微歎了口氣:"我記得你以前下巴好圓的,現在也方了。 看來我們真的長大了,再也回不去了。 " 賀小英勉強笑道:"長大了好,長大了可以做點成年人的事了。 " 兩人說著,賀小英的目光落在小區門邊上斜倚著牆站著的一個人身上,那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倆,而且一直在看,不似一般的好奇路人,卻也不是熟人,忍不住好奇地拍了拍左昀的肩膀:"喂,那邊有個男孩子一直在盯著我們看,不會是你男朋友吧?"他本是開玩笑,左昀卻像一下子想起什麼似的,"啊"的大叫一聲:"我怎麼把他給忘了?"回頭一看,門邊上站著的正是歐淇。 左昀心裏暗罵一聲"糊塗",只得硬起頭皮來,那邊歐淇黑著臉,門神一樣地杵著,她只得拽了一把賀小英,訕訕地走過去。 "歐淇。 " 左昀若無其事地介紹,"這是我高中最要好的同學,賀小英。 " "賀小英,這是我男朋友,歐淇。 " 歐淇聽了後一句話,臉色略微舒展開來,不過還是滿腹怒火:"你這是跑哪兒去了?我准時來接你,等來等去等不到人,去你辦公室又說你早就和一個帥哥走了!"邊說邊橫了賀小英一眼,"打你的手機又說不在服務區,打你家裏沒有人接,我真怕出什麼意外!想來想去,我就到小區這兒來等你。 " 他停住嘴,惱怒地瞪著賀小英:"哥們,我又不是美女,這麼盯著我做什麼?"賀小英愣了一下,呵呵笑了,重重吐了口氣,看了看左昀:"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像一個老朋友,所以看得出神了,不是故意的啊,呵呵。 " 他拍了拍左昀的肩膀,"左昀,我走了。 " 又對歐淇擺擺手,"人我安全送到家了,我們老同學聚會兒,多聊了會兒,Sorry啊。 " 還沒走出幾步,就聽身後那男孩質問左昀:"你這個同學怎麼毛手毛腳的,對女孩子那麼隨便?"賀小英裝作沒聽見,快步走開。 第三章 新聞 12.父親 賀小英的家不在機關住宅小區,賀仲平是從白綿基層幹部一步一步升遷上來的。 他在鄉鎮做組織科長的時候,賀小英跟著母親丁桂芳住在老家的村子裏,丁桂芳中專畢業,在鎮上的計劃生育站上班,賀小英每天坐著母親的自行車去鎮中心小學上學,雖然每天一家三口活動的範圍都在一平方公裏範圍內,賀小英還是一星期才能見到一次父親。 賀仲平很少笑,從基層幹上來的幹部一般走兩個極端:要麼十分放曠,愛說愛逗是個熱鬧人兒;要麼就是一本正經,冷面冷心。 尤其是對兒子,賀仲平更是極少露出笑臉。 他信奉"棍棒出孝子"這句老話。 也許是因為在工作上做過太多人的思想工作的緣故,回到家裏他沒有餘情去和兒子蘑菇,常常是很利落地用一巴掌解決問題。 有一次,一家三口難得坐到一起吃飯,賀仲平給兒子夾了塊肉,偏又夾的是塊白晃晃的肥肉,賀小英看看肉,不敢不吃,可一放到嘴裏,又膩得幹嘔出來,賀仲平冷眼看著兒子張開嘴要把肉吐回到碗裏,揚手就是一嘴巴,硬是把肉攔在了嘴巴裏。 賀小英眼淚汪汪地把肉囫圇咽到肚子裏。 丁桂芳捧著碗,看得眼裏也噙著淚,卻並不吭聲。 兒子頑皮,壓根兒不怕她,有父親鎮壓著,不至於教不成材。 賀仲平即使教育兒子下手太狠,她當面也絕不吱聲,直到事情過去,才抹著眼淚背後悄悄勸兒子:"你爸工作的事那麼煩,偶爾心情不好,你也別往心裏去。 他在外面操持,說來說去都是為你,為這個家,要理解爸爸的不容易……"隨著賀仲平工作的調動,家從鄉下搬到了縣城,再搬進白綿市裏,在城區的黃金地段買了套房子,賀小英也從一個縣城的中學升入了綿湖中學讀高中,丁桂芳也隨之調入市區。 第1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背後》
第10頁
精確朗讀模式適合大多數瀏覽器,也相容於桌上型與行動裝置。
不過,使用Chorme瀏覽器仍存在一些問題,不建議使用Chorme瀏覽器進行精確朗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