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的確是自己回來的,把行李扔在閣子樓的大門口昏睡不醒,起初人們認為這家夥一定是從青海徒步去了墨脫,一般長時間徒步的人回到家中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地板上睡覺,但是,園藝師說墨脫一年只在稀有的時間段開放,木遠行的那段時間並不切合。 人們妄自猜測著,木只管睡覺,即便醒了,也是處於毫無意識的暈眩狀態。 閣子樓裏的人在三天後終於確定這家夥病了,人們輪流地照料著她,園藝師用下班時間為她讀報紙、打點滴(那之前園藝師在鳥島找到了一份園藝工作),吉他手騎著摩托車去很遠的高級市場裏買了一些餅幹和柿子@ ,夫妻吃了她床頭的即將爛掉的水果,還從遙遠的老家給她請了一位跳大神的巫師,據說在他們的村子裏巫師是最繁忙的人,而中系從未離開過她的病床並且她總是趁著木昏迷的時候喂她一些流食。 每隔一段時間中系便摸著木的額頭,察覺著她體溫的變化,無聊的時候,還會看著木的臉,細數她臉上淡淡的雀斑,因為皮膚異常的白皙,木臉上那些雀斑成了最完美的點綴。 有時候,中系也會借回憶打發時間,或者幹脆就靠在木的床上給阿瑟寫信,盡管她知道,一旦木醒來,就會奪走她的筆,大叫「不要再給那個強奸犯寫信了」。 木大概昏迷了近半個月,清明節的那天忽然清醒了過來,整個人像沒生過病一樣。 睜開眼睛的一刻,她看見了中系,中系正在幫她修理指甲,木看著中系一點點地摩擦著她的指甲,用園藝師偷來的粉紅色花瓣滋潤著她的指肚,那一刻,她撲哧笑了,就好像中系做了什麼滑稽的事情。 看見木醒來後,中系沖泡好一碗藕粉,那是吉他手從高級市場買來的,據說是給無法咀嚼的嬰兒食用的,她一口一口地喂木吃下藕粉,木異常饑餓,她要了更多的食物,特別是肉。 為了木的胃著想,中系禁止她吃更多的食物,讓她靠在松軟的枕頭上。 木乖乖地靠在那裏,同中系對視了好一會兒,這些天來,中系已經適應了木的昏迷,一瞬間,這家夥又成了一個大活人,讓她措手不及,一下子不知道該幹些什麼了,她繼續幫木打磨剩餘的指甲。 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聚會(3) 木有好多話要跟中系說,她想說說她的旅程,說說那些新鮮事,她遇到的人們,她嶄新的決定,但是她發現,要把這一切有始有終地敘述下去簡直太繁長了,於是,她只說了自己那嶄新的決定。 木:系,我要去日本了。 中系看著木,她覺得她是在說迷糊話,以為木還在昏迷中。 中系:打算什麼時候去呢? 木微笑著:跟所有人告別後。 中系:是麼,那你打算怎樣告別? 木想了想:有一場大大的聚會,所有的人,認識的,不認識的,有感情的,有過節的,他們都會參加,還有我們,閣子樓的所有人……哎,系,這回可是真的聚會了。 中系沒有問木任何話,她抬起頭,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木精神地看了看窗外的好天氣,而後,轉頭對中系說:祝福我。 那一瞬間,中系終於知道木是認真的,她久久地注視木,無法說出一個字。 大概在夏初,木成功地拿到去日本簽證後,果真安排了一次大大的聚會,她把地點定在了閣子樓的花園裏,圍繞著水母七星的墓碑。 本該是一次離別,但閣子樓裏的人卻因為這場聚會再次變得活躍起來,一些人將花園裏的每一盞燈換上了新的燈泡,另一些人提前一個星期隨著木張羅這次聚會,酒水單,食物清單,宴請名單,夜晚的時候,大家再次聚在天台上吸煙、喝酒、跳舞,歡實地講起故事,他們一個個,就好像期待兒時班級裏舉行元旦聯歡會一樣,歡聲笑語地暢談著。 中系參加過無數次大大小小聚會,有主題的,無主題的,甚至還有一些所謂的大學同學聚集到一起看望老師的聚會,人們除了攀比彼此現在的職業,就是問起彼此的婚姻狀況,看起來更像是認識的人湊在一起吃頓飯之類的。 這些聚會從未引起過她的興致,她總是埋在一大群人中秘密地厭倦著,在她此前的人生中,只有兩次聚會很特別,一次是閣子樓裏迎來的家庭聚會,所有和她沾血緣關系的人都聚集在閣子樓裏,大概二三十號人,祖母@ 為大家蒸了整整一鍋年糕,還開了藏了多年的茅台酒,另一次,就是阿瑟准備的那場夭折的聚會,她曾深深地期待過那場狂歡,盡管那次聚會並沒有多少人。 木的聚會非常龐大,光是宴請名單就長到讓人眼花繚亂,幸好閣子樓有個大花園,否則單是一棟別墅可裝不下這麼大的隊伍。 中系從不知道木竟然有這麼多朋友,她異常想知道每個人都是如何被木認識的,排列名字的時候,她指了其中一個比較有特點的人,問木,親愛的,這個人是誰? 木:他呀,我媽媽以前同事的孩子。 中系:他是你朋友? 木:不是,但是相過親。 從這個人的出席來看,這將是一次相當詭異的聚會。 中系相信,前來的人們彼此都不會認識,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有那麼些個瞬間木像不知道在哪個軌跡飄遊的星星一樣在他們的生活中閃爍了幾下。 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聚會(4) @ 不管怎樣,為了讓木的這次「告別聚會」辦得圓滿些,中系拿出了一疊厚實的人民幣,她要求吉他手去大商場裏購買整箱的龍舌蘭、威士忌、上等的白葡萄酒,外加整箱的檸檬、蘇打水和橙汁。 她囑咐他,什麼都要買最好的。 吉他手拿著那一疊人民幣,他瞪大了眼睛,他詢問中系,為何你總是這樣有錢,她把購物單和鈔票塞進他的襯衫裏,並告訴他「天下沒有免費的晚宴」。 吉他手極其難以理解,能隨時拿出這麼些鈔票的人竟然是一個什麼都不用做的年輕姑娘,她不用為生活奔波,不用為吃飯耗費腦細胞,甚至不用靠自己的美貌誘惑男人兜裏的鈔票,這個只憑著一套大房子便應有盡有的瘦弱女人,讓一個健壯的黑人小夥子怨歎天下不公。 其實這很正常,幾乎每一個在中國生活的外國人都無法理解中國的房產和土地對於個人的作用,這是不同的文明發展所帶來的鴻溝。 在簡明扼要地對中系對生活表示了不滿後,吉他手拿著鈔票騎著三人摩托車上了山路。 在中國生活的這些年,吉他手花的始終是他僅有的老底——外祖父死後分到他手裏的那一點點可憐巴巴的遺產,他總會為了賺更多的錢,而花銷更大。 他不懂得經營店鋪,曾經開過CD店,卻因為太愛那些唱片舍不得出售而關門大吉;他也在酒館裏演出過,但是,別人都希望他能打一手漂亮的非洲鼓,而不是彈所有人都會彈奏的吉他,況且,他的聲音太精致了,既沒有黑人爵士手的味道,也沒有黑人說唱的腔調,酒吧裏的人說他是黑皮香蕉,他憤怒地離開;他也在城市裏居住過,但是那些在午夜穿行的女人不停地和他搭訕,鑽進他的被窩後,便讓他帶她們去外國生活。 他簡直厭煩死這一切了,不停地酗酒,吸煙,想要從中理解到生活的智慧,要知道在中國生活不好的外國人簡直是鳳毛麟角,即便是只懂得冒險的北歐人也能夠通過倒賣A貨生活得愜意,很不幸,吉他手做什麼什麼不成,他就是稀有的落魄的外國人之一。 盡管經曆坎坷,吉他手卻一直很奮進,而且從未停歇過,他深深記得母親的那些話:「貝利,你這麼會唱歌,完全是因為我們家的辣椒」,「我們的家辣椒是全世界最辣的,竟然只有你和我知道這件事」……所以,他將來會有那麼一塊地,用來種植全世界最辣的辣椒,或者沒有地也行,參加吃辣椒比賽混進吉尼斯,在電視節目上告訴世人「我母親種了一種極品辣椒,我就是吃那種辣椒成為冠軍的」……為了這個目標,吉他手精心地練習吉他,賣唱謀生,除了自己的聲音他沒有任何覺得驕傲的地方,除了音樂與種植辣椒,他幾乎什麼都不懂,他遊曆了很多國家收集一些他覺得會很值錢的音樂、唱片,幻想著一口氣把他的收藏品賣給一個識貨的人,然後拿著錢在老家買塊上等的地,但他一張都沒賣出去,幾乎每一張唱片都有著他心酸和喜悅的回憶,漸漸的已經成為他無法割舍的家產了。 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聚會(5) 早期的時候,遊曆了些許國家的吉他手覺得自己未來一定是個音樂家,覺得自家的辣椒總有一天會因他而流遍世界各地,像鑽石一樣閃閃發光,但後來,他走了太多地方,到了美國,到了墨西哥,到了印度和中國,他才發現,他的聲音也就那麼回事,而辣椒呢,印度有一種辣椒可以把人辣死,是真的由於過辣而導致死亡,墨西哥有一種辣椒也可以讓人瞬間腹瀉,他家的辣椒僅僅是這個世界眾多辣椒的一種,是他的詩人父親離開後,伴隨他們母子在南非幹熱的小房間裏一首秘密而悠遠的童謠罷了。 那些,都僅僅是個夢想,而他唯一能為夢想做的事情就是坐在不同國家的不同酒館裏用白人的聲調嚎上幾句,拿著零碎的現金,對著不同的人說起家裏的辣椒會將人辣成什麼樣,你會流眼淚,連續吃上十個還會放屁,腹瀉……直到有一天,完完整整聽過辣椒故事的木坐在他的身邊提起了閣子樓,吉他手完全聽呆了。 第2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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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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