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人員在一起開會研究新的偵查方針,最後決定分組偵查附近的房屋。前後左右的院落總共也不過十一個,偵查工作並不費事。同時再次對舊書店進行偵查,從屋沿下到天花板內,全部查了個遍。結果不僅沒有得到任何線索,反而把事情弄得複雜起來。原來,與舊書店一店之隔的點心店的男主人,從傍晚到剛才,一直在屋頂涼台吹蕭,他坐的位置正對著舊書店二樓的窗戶。
各位讀者,此案越發有趣了。罪犯從哪兒進去,又從哪兒出來的呢?不是後門,不是二樓窗戶,當然也不可能是前門,會是哪裡呢?抑或如煙氣似地消身遁形?不可思議的事並不僅僅如此,小林刑警帶到檢察官面前的兩個學生說得更玄。他倆是某工業學校的學生,寄宿在附近,都不像調皮搗蛋搞惡作劇的人,但他們的陳述使案情愈發不可理解。
對檢察官的提問,他們的回答大體如下:
「剛好在八點鐘左右,我站在這舊書店前,翻看桌子上的雜誌,這時裡邊響起一個聲音,當我抬眼望過去時,這扇拉門關閉了,不過這個格子還開著,透過格子的縫隙,我看到一個站著的男人。但就在我看到的同時,那男人剛好關格子,所以詳細情形不清楚。從腰帶上看肯定是個男人。」
「你說是個男人,你有沒有注意到別的什麼?如身高。衣服式樣什麼的?」
「我只看到腰以下的部位,身高不清楚,衣服是黑色的,可能的話,也許是細條子的,不過,我看到的是黑色。」
「我和他一起在看書,」另一個學生說,「同樣聽到了聲音,看到格子關閉,但是那個男人穿的確實是白衣服,沒有條紋的純白衣服。」
「這可怪了,你們倆必定有一個錯的。」
「絕對不錯。」
「我從來不說謊。」
兩個學生相互矛盾的陳述意味著什麼?敏感的讀者或許能夠發現這個問題,實際上我本人就已經發現了。但檢察官和警察們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們沒有做更深的考慮。
不久,死者的丈夫,舊書店店主接到通知后返回家中。他年青、贏弱,不像個店主。見到妻子的屍首后,驚慌失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眼淚一滴一滴地往外流。待他平靜些后,小林開始提問,檢察官有時也從旁插語,結果卻令他們失望,店主全然沒有關於罪犯的一丁點線索。「我們平常與人可無冤無仇啊!」說完,年青的店主又啜泣不止。而且,各種調查表明,他從未有過盜竊的劣跡。店主和店主妻子的歷史及其它調查事項,都不存在特別的疑點,並且與本故事關係不大,因而略去。最後,刑警對死者身上的許多新傷提出質問,店主極度躊躇之後,終於回答說是她自己搞的。然而,關干其理由,雖經嚴厲詢問,仍得不到清楚的回答。由於他當天夜裡~直在外,即使這是虐待的傷痕,也不會傷害其性命,刑警或許是這樣考慮的,因而未予深究。
如此這般,當晚的調查告一段落。他們留下我和小五郎的住址、姓名,取下小五郎的指紋。待我們踏上歸途,時間已是下半夜一點鐘了。
如果警察的偵查沒有遺漏而人們的證詞也沒有說謊的話,這個案子則委實無法解釋。然而,據我事後所知,小林刑警第二天進行的所有調查仍一無所獲,較之案件發生的當夜,案情無絲毫進展。所有的證人都足以信賴,十一棟房子里的人全部沒有值得懷疑之處。對被害者的家鄉所進行的調查,也沒有發現任何疑點。至少小林刑警——剛才說過,他被人們譽作名偵探——所作的竭盡全力的偵查,只能得出根本無法解釋的結論。事後我還聽說,作為惟一的物證,小林讓人帶走的電燈開關上,只有小五郎的手印,沒有其他任何發現。也許是小五郎當時手忙腳亂,開關上才留下許多指紋,但全部是小五郎一個人的。小林刑警認為,或許是小五郎的指紋把罪犯的指紋掩蓋消除了。
各位讀者,故事讀到這裡,您是否會作出這樣的想象——本案殺人犯並不是人,而是猩猩,或印度毒蛇,我就曾這樣想過。然而東京D坡並無此類物種,而且證人明明看到室內有男人的身影。即使是猿類也該留下足跡,死人脖子上的指痕豈能是毒蛇所為!
閑話休提。我和小五郎在歸途中非常興奮,海闊天空,談興大增,不妨試舉一例。
「你知不知道作為小說(黃色的房間)的素材,發生在法國巴黎的RoseDefacourt案?即使到了百年後的今天,那件殺人案也還是個謎。今晚的案子,從罪犯沒留下足跡這一點來看,不是與那個案子極其相似嗎?」小五郎說。
「是啊,真不可思議啊。經常有人說在日本這樣的建築物里,不可能發生外國偵探小說所寫的那樣扣人心弦的案件,可我不那麼認為,眼前就發生了這樣迷離的奇案。能不能破案我沒把握,不過,我想通過這個案子試試我的偵探能力。」我說。
我們在一小巷處道別。不知為什麼,小五郎那抖動著肩膀,轉過小巷離去的背影給我留下奇怪的印象,那件漂亮的條紋浴衣,在黑暗中顯得更加與眾不同。
(下)推理
十天以後,一天,我前去小五郎的住處拜訪。在這十天里,關於這個案子,小五郎和我做了哪些事?想了些什麼?得出什麼結論?讀者可以從今天我和他的談話中得到充分的了解。
在此以前,我與小五郎只是在茶館相見,拜訪他的宿舍今天還是第一次。以前我曾聽他說過這個地方,所以沒費什麼周折就打聽到他的住處。我走到一家香煙店門前,向女主人詢問小五郎在不在家。
「啊,在。請等一下,我馬上去叫。」
說著,她走到櫃檯近處的樓梯口,高聲叫喊小五郎,小五郎借住在這家二樓,聽到喊聲應聲趕下樓來,看到是我,吃了一驚,說:「啊,請上樓!」我跟在他身後走上二樓。他的房間使我大為驚訝,這房間布置很特別,雖然耳聞小五郎很怪,但確實沒想到會怪到這種程度。
四條半日本席的鋪面上,全都堆滿書籍,只有中間露出一小塊榻榻咪,一摞摞書籍宛如石林,高抵天花。房的四周什麼也沒有,真讓人懷疑,在這間房子里他怎麼睡覺?主賓二人甚至無處落坐,若不小心,或許會把這書山碰塌。
「實在太擠了。對不起,沒有坐墊,請找本軟些的書坐吧!」
穿過書山,終於找到一個可以落坐的地方。我茫然環顧四周許久。
在此,我應該就這間房子的主人明智小五郎向諸位作一簡單的敘述。我與他僅僅是萍水相逢,他有什麼經歷?靠什麼生活?以什麼為生活目標?我都一概不曉,只有一點我敢肯定,他是一個無固定職業的遊民之一。退一步說,算他是個學究,他也是個行為怪異的學究。他常常說他在研究人,但我終究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僅僅知道,他對犯罪案件和偵探有著非同尋常的興趣,並且具有令人敬佩的豐富的知識。
他與我年齡相仿,不超過二十五歲,身材精瘦,如先前所說,習慣走路晃肩,但這習慣決非英雄豪傑式的。其走路姿勢倒使人想起那位一隻手不太自由的牧師神田伯龍。從臉型到聲音,小五郎與他酷似——沒見過伯龍的讀者,各位可以想象一位充滿魅力,並極富天才的男士,但不一定是美男子——不過,小五郎的頭髮更長一些,而且茂密蓬亂,似乎要把頭髮搞得更密。好像一向不講究穿戴,通常在棉織衣服上扎一條粗布帶。
「你來了,我很高興。從那以後我們很長時間沒見面了。D坡的那件案子現在怎樣了?警方好像還沒有找到罪犯的線索,是吧?」
小五郎同往常一樣手揉著頭髮,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其實,我今天到你這兒來,就是要跟你談這件事。」在不知如何開始之中我開口說道:「從那以後,我對本案作了各種考慮,不僅考慮,而且我還做了偵探式的現場調查,並且已經得出結論。今天我想對你通報……」
「噢?你這傢伙還真不簡單啊!那我倒要詳細聽聽啦。」
在他的眼神里浮現出一種明白了什麼似的輕蔑而自信的神色,這激勵起我這顆有些猶豫的心,我開始信心十足地講下去:
「在我的朋友中有一位新聞記者,他與負責本案的小林刑警是好友。因此,我通過新聞記者了解到許多警察方面的詳情。不過,警察一直沒有偵查方向。雖然做了各種各樣的努力,但都沒得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你還記得那隻電燈開關吧?那對他們也沒絲毫用處,那上面只有你的指紋,他們認為大概是你的指紋把罪犯的指紋掩蓋了。我知道他們困惑迷茫,因此我就更熱心於我的私人調查。你想想,我得到了什麼結論?而且我為什麼要在向警察報告之前到你這兒來?
「不知道,也沒關係。從案發當日我就發現一個問題,你還記得吧?那兩個學生關於罪犯嫌疑的衣服敘述,兩個完全相反,一個說黑,一個說白。眼睛再不好使的人也不會把完全相反的黑白兩色搞錯。我不知道警方對此作何解釋,不過,我認為這兩人的陳述都沒錯。你知道為什麼嗎?那是因為罪犯穿著黑白相間的衣服,粗黑條浴衣,出租房中常有的那種出租浴衣。那麼,為什麼一人看成黑一人看成白了呢?因為他們是從拉門格子的縫中看到的,在那一瞬間,一個人眼睛處於縫隙與衣服白的部分相一致的地方,一個人的眼睛處於與黑的部分相一致的位置。也許這是難得的偶然,但偶然絕不是不可能,而且在本案中也只能做這種考慮。
「在明白了罪犯的衣服是條紋形狀之後,這僅僅縮小了偵查範圍,還沒有找到確實的證據。第二個證據是電燈開關上的指紋。我通過我的新聞記者朋友要求小林刑警對指紋——你的指紋——進行了多次檢查,結果證實我的想法是正確的。哎,你有墨汁嗎?我想借用一下。」
於是,我給他做了個實驗。首先我用墨汁薄薄地塗在右手拇指上,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按上手印。等待指紋晾乾,再次在同一手指上塗上墨汁,在原來的指紋上,改變手指的方向仔細按下,這樣則清楚地顯現出相互交錯的雙重指紋。
「警方以為你的指紋壓在罪犯的指紋上,從而消除了罪犯的指紋。從現在這個實驗可以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無論怎樣用力.只要指紋是由線條構成的,線與線之間必然會留下先前指紋的痕迹。假如前後指紋完全相同,按的方法毫釐不差,各線完全一致,或許后按的指紋可以掩蓋先按的指紋,但這是不可能的。即使可能,對本案來說,其結論仍然不變。
「如果是罪犯熄滅了電燈,那麼,他必然會在開關上留下指紋。假想我就是警察,我在你的指紋線與線之間尋找罪犯留下的指紋,可是一點痕迹也沒有。也就是說,不管是先是后,在那個開關上只按下了你的指紋,——尚不清楚為什麼沒有留下書店主人的指紋,也許那個房間的電燈打開以後就沒人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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