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海搖頭。「還不是差不多。米佳現在也很少回來。三個孩子都不在家,媽更氣。有時候覺得她也挺可憐,可現在人人都那麼忙,哪有時間光顧著應付她的壞脾氣。這樣一來,爸就沒辦法了,只好白天都躲在外面,圖個一時耳根子清靜。今天晚上又吵架了吧,爸又跑出去吃麵條,我一看就知道了,故意問媽,媽還裝糊塗。」
兩人說了說家裡的情況,也想不出好主意。米海便問米朵工作的事。米朵簡單說了幾句,不過她沒提左小兵的事,只說工作環境不稱心。說的時候米朵忽然想到普克,只有和普克談話時,她才提到那個心裡的結,而對其他人,甚至她一向很親密的家人,她都沒有說實話的耐心。也許她知道,一般人都不太會接受那樣的解釋。而她為什麼在認識普克還很淺的時候,就可以那樣信賴他了。
米海並沒有深究這個問題,只說辭職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自己不是都辭了七八年了嗎,現在不也挺好,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只是米朵畢竟是個女孩子,總是得想個比較穩妥的出路。像前些年那樣掙大錢的光景已經快成童話了,不知米朵想做點什麼。她隱約對米海有些失望,可又不便多說,畢竟連真正的原因都沒有告訴米海。
又談了一會兒其他的話題,米朵總是感到有點提不起精神。有一會兒,她想到幾次和普克交談的場面。每次談話都會忘記了時間,等意識到的時候,幾個小時就過去了,而且一點也不會有厭倦的感覺。從她記事以來,她就沒有那樣和人談過話了,雖然所談的話題並不輕鬆,但談話的心情卻很自由。想到普克,她覺得心裡有種很溫暖的東西浮起來,一直漲到眼睛里,將整個身體漲得滿滿的,有點微微的酸痛,又有點隱隱的滿足,連眼睛都開始變得潤澤。
晚上躺在床上,米朵很久不能入睡。她有些後悔走之前沒和普克聯繫上。普克家裡雖然沒裝電話,但米朵知道他是有尋呼機的,只是普克沒有主動告訴她,她雖然幾次想問,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開口,怕自己被普克輕看。可現在她又覺得普克不會輕看她,也許普克只是不喜歡用那種方式聯繫,他不是說過他連電話也不喜歡用嗎?
而現在,米朵意識到自己很想念普克,想聽到他的聲音,想在他平靜而清朗的聲音里想象他清俊的面容,和她已經有點熟悉的親切的微笑,但她卻沒有辦法和他聯繫上。
米朵又想起那天凌晨普克給她打電話時說的話,普克說他覺得米朵不是外人。還有前兩天中午打電話時,普克說他很想見到她。呵,他說他很想見到她。米朵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感到一絲惆悵的喜悅。她想,明天她要給普克打電話,她要告訴普克,自己一直在想念他。
2
九月中旬,米朵返回X市。X市的天氣開始轉涼,已經有點秋意。米朵到的那天傍晚,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地上到處是薄薄的泥濘。路燈的燈光昏黃黯淡,被雨水籠罩出氤氳的霧氣,濕漉漉地透出秋的凄涼。一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屋裡所有的燈,將所有的窗戶都開到最大,然後換下沾滿泥點的長褲,穿上一件家居的便服。
兩個月沒打掃衛生,傢具上積了一層灰塵。米朵挽起袖子開始擦桌子,拖地,整理東西。正忙得一身是汗時,電話鈴響起,她想肯定是母親的電話,擦乾了手去接,沒想到卻是普克。
一瞬間,米朵自己也無法解釋,她的鼻子一酸,眼淚差一點從眼眶裡滑落。
普克在那邊聽到有人接了電話,卻聽不到米朵的聲音,試探著問:「喂?喂?米朵,是你嗎?你在聽嗎?」
米朵長長吸了一口氣,盡量平靜地說:「是我。普克。」她不知道自己心裡為什麼有那麼大的委屈。
「你好嗎?」普克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溫柔,「我打了很多次電話,一直找不到你。」
米朵聲音有點哽咽:「我回上海兩個月,剛剛才回來。我……」
米朵想告訴普克自己一直想他,卻怎麼也找不到他,可她卻說不出口。停了一會兒,才說:「我打電話到你們單位,他們說你去外地進修了。」
「公安系統要實行資料管理網路化,我是學計算機專業的,局裡就讓我到北京參加培訓。在北京時也給你打過電話,總是沒人接,我猜你是回父母家了,可又沒有電話號碼。我是昨天回來的,打過一次電話,你還是不在。今天只是想再試試。不過我沒有把握,想過說不定你會留在上海不回來了。」
米朵覺得兩個月來的思念總算有所著落了。她說:「你來我這裡坐坐好嗎?」
普克似乎猶豫了一下,馬上答應了。問過詳細地點,便掛了電話。過了二十來分鐘,米朵聽到有人敲門,是普克到了。普克手藏在背後,樣子有點靦腆,微笑著將手從背後拿出來,手裡居然是一束鮮花,遞給了米朵。
米朵驚訝地問:「難道是給我的?」她接過花,心裡不敢把這樣一件事和普克聯繫起來,「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
普克笑著說:「別考問我了,我一下子也想不出什麼好借口。啊,對了,就算上次我耽誤了你回家的補償吧。要不,就當是慶祝我們久別重逢也行。」
米朵上下打量著普克。「奇怪,兩個月不見,好像有點不一樣了。看來,到北京一趟大有收穫。」
普克收住笑說:「說真的,就是見到你很高興。這兩個月,我經常想起和你的談話,又覺得有好多東西想和你接著談。其實,我心裡緊張的時候,就喜歡胡說八道,只是你沒見過而已。」
米朵覺得臉有些熱。她一邊給普克讓坐一邊問:「兩個月不見,各方面都好吧?」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些慌亂,一不小心,腿在床架上重重撞了一下。
普克說:「還記得你走前我跟你請教過的問題吧?那幾天我正忙那個案子,很想跟你談,但又不方便。那個案子沒查出來,我就被派去參加培訓,後來他們告訴我,那案子作為疑案已經報結了。你可能也知道,夏季是刑事案件高發期,刑偵處人手緊,那個案子影響又不是特別大,實在沒辦法投入太多精力。不過,我總有種預感,覺得這個案子不那麼簡單,說不定大有文章可做。」
米朵問普克現在可不可以講講案子,普克就大致講給她聽了。米朵卻很有興趣,聽完后又讓普克重新講一遍,這次一邊聽一邊不停地提問題。普克沒想到米朵會對這個感興趣,而且米朵不是普通的獵奇,提的問題大多很細緻,是經過仔細思考的。他本來就放不下這個案子,米朵的反應更是激起了他一種類似挑戰的慾望。
普克一一回答了米朵的問題。講到對張芳看到的背影所做的調查徒勞無功時,米朵沉思了一會兒,忽然問:「如果那個人根本用不著登記呢?」
普克一怔,慢慢坐直了身子。「你的意思是說——」
米朵點著頭,說:「如果那個人就在機關工作,進出當然不用登記。」
普克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頭。這麼明顯的一個漏洞,當時怎麼就被忽略了?不僅是忽略,簡直連想都沒往這方面想一下。一個在機關大院工作的男人,利用中午午休時間,隨便裝做到哪兒逛逛的樣子,走出工作區的大門,進入家屬區的大門,或者直接穿過兩個區之間開著的小門,神不知鬼不覺地到王敏家,作案后又悄悄回到辦公室,身上連一絲痕迹都不會留下,甚至同事們都不會注意到他的離開。而張芳看到的男人,在盛夏里身著比較正規的襯衣和長褲,很可能是機關公務員或公司白領一類的人物。整個線索聯繫起來,存在相當大的可能性。而普克他們辦案的時候,似乎根本沒把殺人和公務人員聯繫在一起。而實際上,這二者之間並不存在固有的矛盾,完全只是按照人們習慣的方式去思考和判斷的。而這種習慣性的思考方式,正是辦案人員的一個大忌。
當然,這仍然只是一個假設,不一定會產生有效的結果。但普克覺得最重要的是,米朵的提問提醒了他,無論是這一次,還是以後可能會遇到的所有案件,都要真正做到反覆推敲,多角度分析,同時完全摒棄因循習慣的思考方式。因為犯罪本身就是一種超出社會規範控制的行為,又如何用社會規範對其進行衡量呢?
普克陷入沉思時,米朵坐在桌對面的椅子上安靜地看著他。直到普克又抬起頭,對著米朵感激地一笑時,米朵才笑著說:「看來我又給你找麻煩了,明天你大概有事兒做了。」
普克點點頭。「明天我去市政府一趟。不過這次要注意點,因為案子已經結了,局裡又急著完成資料管理網路化的工作,不一定願意讓我再插手這個案子。說不定我得自己悄悄去查。」
說完,普克對米朵一笑。「早知道你想問題這麼細,就算違反紀律,我也應當告訴你,說不定早有意外的收穫了。」
談話的氣氛變得很輕鬆,普克像是這時才注意到米朵屋子裡的布置,四下里打量著說:「這麼清爽的布置,真是很特別。」
米朵住的套房是一室一廳的。他們坐著談話的客廳,倒像是一間書房,幾件設計簡潔的傢具刷的都是原木色的清漆,兩個書櫃里整整齊齊擺滿了書,一套看上去不錯的音響。沒有電視機,沒有沙發,幾隻原木色的矮腳藤椅,一張造型別緻的玻璃茶几上,有個線條簡單而柔美的透明花瓶,裡面插著普克剛才送的花。整個房間乾淨清潔,卻沒有十分顯著的女性特徵。
普克說:「看了你的房子,我都不敢請你去我那裡坐了。」
米朵笑著說:「沒關係,我哥沒結婚之前的房間,就讓我對單身男性的房間有個客觀認識了。我不敢相信還會有超過他的。」
「那就好!」普克態度認真地說,「先有個心理準備,免得到時候以為走錯地方了。我那兒挺像舊書報回收站的,東西基本都堆在地上。不過我自己熟悉了,也沒覺得什麼不方便。有一次我們單位有個女警來送材料,走的時候臉上露出特別憐憫我的表情,第二天一定要給我介紹對象,還說對方是圖書管理員,最擅長做整理工作。」
米朵大笑,笑完問:「後來呢?有沒有見個面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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