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克點點頭,說:「原來我的確是這樣想的。如果陸天誠知道自己得了某種……難以治癒的病症,所剩時間無幾,那麼他倒的確可能做出我們所假設的那種決定。這種情況,就能幫我們解釋很多問題。比如說,我們了解過,陸天誠家的經濟狀況不僅不好,而且幾乎是很差了。如果陸天誠知道自己會病死,依他的性格,必然會為妻子、兒子未來的生活擔心……」
彭大勇挺高興地說:「這不是就能說得通了嗎?不過……」他想了想,臉上又露出苦惱的表情,「好像沒什麼線索說明陸天誠有病啊?」
普克嘆了口氣:「是啊,所以我剛才我說本來有過這種猜測,但從保險公司出來,我又有點兒沒把握了。我也問過那個業務員陸天誠的身體狀況,他說他們為陸天誠安排過體檢,檢查結果說明陸天誠的身體狀況是良好的。所以,我的猜測被否決了。」
彭大勇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說:「那也未必。那個業務員不是也說過那種體檢不一定能查出被保險人身上所有的毛病嗎?也許陸天誠得的那種病,普通的檢查根本就查不出來呢?你想想看,陸天誠是去年年底投保的,到今年四月份才墜橋死亡,這說明至少在五個月的時間裡他都沒事兒,可能去投保的時候,他的病還在早期呢?」
普克經彭大勇提醒,忽然也有了信心:「是啊,這條路不一定被堵死了。咱們還是順著這個思路查查看吧。」說到這兒,普克又想起來一件事,「對了,陸天誠的屍體不是還在法醫中心嗎?可以請老黃做個詳細的病理解剖啊。」
彭大勇笑著說:「就是嘛,所以革命前輩們早就說過了,『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怎麼樣,繼續?」
普克振作起精神:「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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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提高工作效率,接下來的調查,普克和彭大勇進行了分工。彭大勇帶人去查全市所有的醫院,普克則負責對陸天誠生前親友同事進行走訪。另外,普克也與法醫中心的黃山松協調過了,黃法醫答應和中心的同事們一起,對陸天誠的屍體做一次詳細的病理解剖。
在陸天誠的工作單位,普克和幾位陸天誠生前的同事談了話,主要了解陸天誠生前的身體狀況,自然,一些調查中的例行問題也不會漏過。一圈下來,大家對陸天誠的評價基本是相近的,對他的突然死亡都感到惋惜和難過。
「他身體挺好啊,雖然瘦點兒,沒聽說有什麼毛病。」
「就是就是。老陸差不多從來沒請過病假吧?一年到頭都是全勤。」
「老陸是個老實人啊,怎麼好好的會……唉,真是讓人想不到。」
「天誠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待人忠厚、老實本分,工作上勤勤懇懇,從來不計較個人得失,更不會溜須拍馬那一套,所以當到科長,也就到頭了……生活上很簡樸,這兩年通訊工具那麼普遍了,他連個最普通的尋呼機都沒用過,更別說手機了……」
「還手機呢。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老陸身上的衣服全是去大市場買!最多就一兩套稍微像樣點兒的衣服,專門留著正式場合穿。連我們這些勤儉慣了的人都看不過去!」
「還不是為了家裡那對寶貝!聽說陸天誠對他老婆兒子那叫沒話說,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唉,想想他這一走,不知道家裡那兩個……」
……
普克聽了這些人的談話,心裡不知不覺又增添了幾分惆悵,為陸天誠的命運感到說不出的凄涼。普克暗想,如果自己的那個假設成立,那麼在現實中,當滿心盼望著能夠平平安安過一生的陸天誠忽然得知自己所剩時間無幾時,心裡牽挂最多的,會是他自己的生機呢,還是他所愛的那些人的未來?
陸天誠從少年時期開始,便沿著生活的正軌循規蹈矩向前走著。在父母、學校和社會的重重「教誨」下,他埋葬了天性中的頑皮,收斂起自己的個性,按照外界的要求去做一個忠厚老實的人,並且在生命的大部分時間裡,都「成功」地給身邊幾乎所有人留下了規矩本分的印象。他用心地、努力地、一絲不苟地對待生活,只渴望生活能夠給他以並不豐厚的回報,使他能夠與所愛的人一起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然而,即使是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渴望,也被殘酷的現實剝奪了。
普克想到,自己現在正在進行的工作,很可能是一件比剝奪陸天誠生命更殘酷的事情。因為如果普克最終揭開事情的真相,那麼暴露在眾人面前的,將會是陸天誠的那個臨終計劃。而這種暴露,必然會抹殺陸天誠辛苦經營了一生的人生哲學。所有的評價將在一夕間改變,那些充滿惋惜和難過的追憶里,會融入什麼樣的鄙薄和蔑視呢……
當普克懷著複雜的心情準備離開時,一位姓何的年輕女孩兒忽然叫住普克,表示自己有些話想和普克單獨說。普克尊重了她的意見,兩人來到辦公樓外一片小草坪前站定。陸天誠生前工作的辦公室,就在目光可及的一棟磚紅色老樓里。春天的陽光有些嫵媚,輕輕柔柔地撲了一地,讓人心裡有種隱隱的、不知如何是好的疼痛。
「我叫何真。」女孩兒開口說,目光從眼前那片灑滿陽光的綠地上收回來,年輕的臉上有淡淡的悵然,「陸天誠……很喜歡這片草地。」
普克凝視著何真,從她臉上隱隱看出一點兒陳虹的影子,忽然有些明白了,溫和地問:「你很了解他?」
何真垂下眼睛,有點兒凄涼地笑了笑,說:「不,其實現在我發現,我根本不了解他。他……他的感情是非常純潔的。」
普克看何真沉默下來,並不催促她,只是安靜地等著。
過了一會兒,何真抬眼看著普克,說:「你一定見過陸天誠的妻子吧?」
普克點點頭:「見過。」
「我沒見過。」何真悵然地說,「陸天誠偶爾說過,我很像他妻子以前的模樣,特別是眼睛。」
普克證實了陸天誠的話:「對,我剛才已經發現了。真的有些像,只是眼神有差別,你的更明朗。」
何真臉上流露出微微的驚訝,輕聲說:「是嗎?這個陸天誠倒沒說。」她稍一遲疑,坦白地問,「我跟你說這些,你肯定會認為我和陸天誠之間有些什麼吧?」
普克猶豫了一下,說:「老實說,我沒有把握。我想陸天誠是個……就像你剛才所說的,他的感情是很純潔的。」
何真淡淡地笑了:「其實我們之間,真的沒有什麼。或者說,還沒有開始發生什麼。要是他還活著,我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現在說這種話,聽起來很……很凄涼吧?」
普克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何真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我們單位沒人知道我和陸天誠是好朋友……真的,起碼在他活著的時候,我們還只是好朋友……我想要是大家知道了,可能都會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陸天誠在大家眼裡,實在是太……太沒創造力了,太普通了……可那是因為他們沒看到他的內心,那裡其實是非常豐富、非常……我不知該怎麼形容,就像一個荒蕪的花園,外面被雜草掩蓋住了,而裡面卻開著茂盛的鮮花……」
普克輕聲問:「他臨……走前,跟你說過什麼特別的話嗎?」
何真注視著普克的眼睛,用央求的語調說:「我能感覺出你的……同情,你能夠讓他安靜地走嗎?」
普克想了想,誠實地回答:「我不能保證。對不起,雖然我很想保證。」
何真看了普克一會兒,嘴角掛上一個凄涼的笑,說:「其實我也知道,他好像已經註定會是一個悲劇,不管多麼努力,也很難改變了。」
普克溫和地請求道:「請你告訴我,他對你說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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