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歷了災難性的日子,」他輕聲地說,「如枯萎的黃葉掉落。就像莎士比亞說過的,我應該顧念自己老邁的身軀。我的醫生努力試著讓我的身體不致殘缺,我老了。」然後他輕聲笑了起來,手一揮,「別談我這個老頭子了。巡官,剛剛你不是說過,你和佩辛斯正打算要去內地?」
「佩蒂和我要到北部去辦一樁案子。」
「啊,」雷恩先生鼻翼翕動著,「辦案子,我幾乎想跟你們一道去。什麼樣的案子呢?」
父親聳聳肩:「我們所知不多。反正也不是你會感興趣的那一種。不過布魯諾,你大概會有興趣。我想你的提耳登郡的老哥兒們喬爾·佛西特也扯進這個案子里了。」
「太可笑了。」州長的反應相當激烈,「喬爾·佛西特才不是我的朋友,說他跟我一類我可會生氣。他是個壞蛋,在提耳登郡組織了一個暴力幫派。」
「好消息。」父親一笑,「看起來好像又有很忙了。你對他的兄弟,艾拉·佛西特醫生知道些什麼?」
我感覺布魯諾州長有些吃驚,他的眼睛一亮,凝視著爐火:「佛西特參議員是最糟糕的那種騙子政客,可是他的兄弟艾拉才是幕後真正的老闆。表面上看不出來,不過我敢說,他就是他哥哥背後的那隻黑手。」
「這就對了,」父親皺著眉,「佛西特醫生是里茲市一位大理石企業家克萊先生的匿名合伙人,他認為佛西特中介的一些合約來路有問題,要我幫忙調查。看起來的確是稀鬆平常,不過要找出證據就難了。」
「我可不會羨慕你,佛西特醫生是個老滑頭。克萊嘛,我認得他,人好像不錯,沒什麼問題……我會特別感興趣,因為佛西特兄弟今年秋天有一場硬仗要打。」
雷恩先生會上雙眼坐在椅子里,虛弱地笑著,我猛然明白,現在他什麼也聽不到。父親常提到他的耳聾和讀唇術。不過此刻,他的眼皮已經將全世界隔絕在外了。
我不耐煩地甩甩頭,擺脫那些不相干的思緒,專心聽著眼前正在進行的談話。州長以慣有的誇張語調,大致向我們描述里茲市和提耳登郡的情形。下個月預料將有一場激烈的選舉戰登場,該郡一位活力四射的年輕地檢署檢察官——約翰·休謨,已經獲得反對黨的支持,提名他競選參議員。他很受當地選民的喜愛及欣賞,以他檢察官任內清白、坦率的聲譽,將對佛西特的連任構成嚴重的挑戰。有該州最狡猾的政治家之一魯弗斯·科頓在背後支持,年輕的約翰·休謨正大力宣揚改革——我想,考慮佛西特參議員過去種種惡名昭彰的行為,這個改革的訴求的確命中要害——「紐約州最貪婪的吸金政客。」布魯諾州長這麼形容佛西特參議員,而且里茲市還有一所州立監獄,阿岡昆監獄。
雷恩先生睜開眼睛,好奇而專註地看了州長的嘴唇好一會兒,我不懂他為什麼那麼熱心,在提到監獄的時候,我看見他老邁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阿岡昆,呃?」他叫道,「太有趣了,幾年前——布魯諾,那時你還沒當上州長——莫頓副州長曾與馬格納斯典獄長安排讓我進入監獄參觀,奇怪的地方,我在那兒碰到一個老朋友——監獄里的牧師,繆爾神父,我認識他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想,早在認識你們之前。他是過去紐約市曼哈頓黑街波瑞區的守護神。巡官,如果你見到繆爾神父,請代我致上誠摯的敬意。」
「真是大好機會。我那些探查監獄的日子已成往事……你要走了嗎?布魯諾?」
布魯諾州長不情願地起身:「非走不可了,議會那邊還有重要的事,我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偷溜出來的。」
雷恩先生的笑容消失了,歲月的溝紋回到他飽經風霜的臉上:「噢,別這樣,布魯諾,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我們不管。為什麼呢——我們才剛剛開始聊而已……」
「抱歉,老先生,我真的得走了。薩姆,你會留下來吧?」
父親撫著下顎,雷恩先生迅速介面道:「巡官和佩辛斯當然要留下來過夜,他們才不急呢。」
「晤,我想,這個佛西特的事可以暫緩。」父親一邊說一邊伸長了腿呼了口氣,我也點點頭。
然而,如果我們當天晚上就去里茲市,事情的發展可能就會完全不同了吧。至少,我們可以在佛西特醫生展開神秘旅行之前見到他,那麼就應該可以解開後來的許多疑團了……然而當時,我們卻是完全臣服於哈姆雷特山莊的魔力,留下來過夜。
布魯諾州長在一群州警的簇擁之下,滿懷歉意地離開了。他走之後,很快地,我就在都鐸式大床的柔軟床單之間,帶著一身的疲倦,感覺自己幸福無比地陷入夢鄉,完全沒想到等在未來的是什麼。
第二章 會見死者
里茲市坐落於一個圓錐形的山丘下,是個迷人而繁忙的小城,也是這個農業郡的中心,四周環繞著連綿的田野和起伏的藍色丘陵,若不是山丘上盤踞的堡壘,看起來就如同個天堂。深灰色的高牆頂端崗哨林立,監獄磨坊醜陋的煙囪伸向天空,龐太監獄的壓迫性和威脅感就像一塊裹屍布籠罩著這片清靜的農莊和城鎮。就連山丘上的一抹綠色森林,也不能讓眼前的畫面增添一絲溫柔。我非常好奇。有多少亡命之徒被打入這道令人絕望的高牆,思慕著離監獄咫尺之遙的清涼森林,然而那對他們來說,就好像是火星一般遙遠。
「你會明白的,佩蒂,」從火車下來坐上計程車之後,父親告訴我,「那兒大部分的人都是窮凶極惡之徒。孩子,這可不是夏令營,別在他們身上浪費太多同情心。」
或許跟罪犯打了一輩子交道,讓他變得無情了,但對我來說,這並不代表那些人就應該被隔絕起來,看不到碧綠田野和晴朗天空,而且我也不認為,有什麼罪孽能深重到應該接受這麼殘酷的懲罰。
在前往伊萊修·克萊家的短短路上,我們兩人都沉默不語。
克萊的那座白色廊柱式大宅邪充滿殖民地風格,坐落在市區外緣的半山腰,伊萊修·克萊正親自在門廊等著我們。他是個優雅而體貼的主人,從他的態度根本看不出我們是受雇而來。他讓管家把我們帶到舒適的卧房裡安頓下來,立刻讓我們覺得很自在。接下來的整個下午,他和我們閑聊著關於里茲市和他自己的種種故事——就好像我們是他的老朋友一樣。我們得知他是個鰥夫。他傷感地談起過世的妻子,說亡妻最大的遺憾之一,就是沒有女兒來取代妻子的地位。於是我很自然地就對伊萊修·克萊的看法大為改觀:原先他來紐約找我們時,我只當他是個粗俗商人。接下來平靜的幾天里,我變得愈來愈喜歡他了。
父親和克萊關在書房裡密談了好幾個小時,又花了一整天在石礦場,那兒瀕臨恰賀黎河畔,在里茲市的數里之外。父親著手打探敵方的一切,從他第一天開始就喋喋不休的牢騷看來,想必他已經預料到這個案件十分棘手,不但耗費時日,而且到頭來很可能白忙一場。
「一點點書面證據都沒有,佩蒂,」他喃喃地跟我抱怨,「這個佛西特準是惡魔化身,難怪克萊會跑來跟我們求救,這個案子比我想象中的困難多了。」
儘管我很同情他,不過調查這個案子也幫不了什麼忙。
佛西特醫生不見人影,他在我們來的那天早上——當時我們還在半路上——就離開里茲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兒。
我想這也不算稀奇,他做事老是神秘兮兮,行蹤也向來保密而難以預測。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倒是很樂意在他身上施展一下我與生俱來的魅力,不過我懷疑父親是否會贊同這個計劃,而且這一定會給我們的父女關係增加不少困擾。
情況隨著另一個人物的出現而變得更加複雜。那就是第二位克萊先生——體型高挑傑出、英俊瀟洒、笑起來可以迷倒遠近美女的小克萊先生。他叫傑里米,一頭捲曲的栗色頭髮,唇邊帶著某種不在乎的嘲諷意味。取這種名字,加上合宜的穿著,簡直就像浪漫小說里走出來的男主角。由於種種原因,他最近才剛從達特默思港回來。他體重一百九十磅,曾經擔任划船隊里的尾槳手,對於美式足球明星如數家珍,除了蔬菜什麼都不吃,跳起舞來輕快得像一朵雲。
剛到里茲那天,他就在晚餐桌上鄭重地向我保證,他為了要喚起美國大理石鑒賞意識,揉爛文憑扔進碎石機,在他父親的石礦場,與汗濕背心的義大利石匠為伍,成天丟炸藥採礦,頭髮上沾滿爆裂的粉塵。他還熱情地說,他將學著製造出更好的大理石產品,品質會蓋過……他的父親看起來滿臉驕傲又有一絲懷疑。
我發現傑里米是個非常迷人的男孩。有那麼幾天,他喚起美國大理石鑒賞意識的抱負被輕輕放在一邊,因為他父親要他擱下工作陪陪我。傑里米有個精緻的小馬廄,我們好幾個下午都在騎馬。我長年在國外所受的教育,很快
就顯露出某方面的不足:對於美國年輕大學生的調情手法,我完全沒學習過抵抗的藝術。
「你根本是只小狗。」有一天,他熟練地把我們的馬弓隊一個溪谷,狹窄得連轉身的空間都沒有,行進間,他冷不防握住我的手時,我兇巴巴地對著他說。
「我們一起當小狗吧。」他笑著,坐在馬鞍上的身子斜靠過來。我揮動馬鞭輕抽了下他的鼻尖,才躲過了一場小小的災難。
「哎喲!」他叫著,往後跳開,「這樣不錯吧,佩蒂,你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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