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之悲劇》 - P1

 Z之悲劇

 艾勒里 奎恩 作品,第1頁 / 共4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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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會見哲瑞·雷恩先生


由於我個人在這段故事的一連串事件中所參與的部分,對於那些傾倒於哲瑞·雷恩先生大名的人們來說,實在提不起他們絲毫的興趣,因此在兼顧身為婦人的虛榮心之下,我就儘可能簡單扼要地做個自我介紹。

我很年輕,年輕得即使以最嚴苛的標準衡量都毫無異議。我天生一雙水靈靈的藍色大眼睛——不知有多少充滿想象力的紳士們曾如此形容——燦然如夜星,澄藍似蒼穹。一個年輕的海德堡大學預科學生曾把我的頭髮比做蜜糖,可是我在法國南部度假勝地安提布港遇到的一位美國女士,卻刻薄地說它們像一把爛稻草。最近我在巴黎的克拉麗斯沙龍與那裡最受世人寵愛的十六號模特並肩而立,才發現自己的體型事實上幾乎和那位魅力十足、艷態完美的高傲女人一模一樣。我四肢健全,毫無身體上的殘缺,而且——這一點連最權威的專家雷恩先生都會親口贊同——我有一個靈活而清楚的腦袋。也有人曾說我的主要魅力之一是「天真坦率得不知謙遜」,這一點,我相信在以下的內容中將可證明純屬造謠。

大致上就是如此。此外,我倒是覺得可以用「飄泊的北歐人」來形容自己。早在頭扎馬尾辮、身穿水手服的女學童時代開始,我就一直遷徙不定。我的旅程曾在一些偶然的歇腳處稍作停留:比方說,我曾經在倫敦一家可怕的新娘學校待了兩年;也在巴黎最著名的藝術家大本營塞納河左岸流連了十四個月,直到我死了心,看透了自己「佩辛斯·薩姆」這個名字,永遠不可能與高庚(法國後期印象派畫家,醉心於「原始主義」,用平塗表現帶裝飾性的真實場景及原始趣味和異國情調,作品有《黃色的基督》、《兩個塔希提女人》等)、馬蒂斯(法國畫家、雕刻家和版畫家,野獸派領袖,作品以線條流暢、色彩明亮、不講究明暗與透視法為特點,代表作有油畫《戴帽子的女人》等)之流相提並論。我曾像馬可·波羅一樣拜訪過東方;也曾像古代迦太基的軍事統帥漢尼拔一般向羅馬城門扣關。再者,我還富有科學精神:在北非突尼西亞品嘗苦艾酒,在法國里昂吸飲特產的葡萄酒,在葡萄牙首都里斯本領略了當地白蘭地的風味;還曾爬痛腳尖登上雅典的山頂衛城遺址,帶著渴望的歡愉,暢飲來自詩意海洋的醉人氣息。

這一切,不消說,要拜我家境優裕之賜,而伴在我身邊,也一直有個獨特的人物——一位眼睛散光且幽默感十足的老女伴。

旅行有如鮮奶油,愈吃愈上癮,但是吃多了也會生厭;而此時旅人就像老人,只想返璞歸真吃點家常菜。於是懷著少女的堅定決心,我在北非的阿爾及爾告別了那位極可愛的老女伴,踏上返航歸鄉之途。父親迎接我的上好烤牛肉大餐,讓我的胃舒適無比。老實說,當我打算把一本翻得破破爛爛,但依然賞心悅目的法文版《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挾帶進入紐約時,他可真是嚇壞了。在新娘學校的那兩年,這本小說曾讓我在自己的房間里,獨自度過許多納粹美感的夜晚;可是當我如願解決這個小麻煩之後,他就推搡著我衝出海關,然後我們這兩個路線不熟的狼狽家鴿,便一路沉默地回到市區的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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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讀過《X之悲劇》和《Y之悲劇》之後,我才發現我這位偉大、壯碩、容貌醜陋的老爹,薩姆巡官,在那些熱情洋溢的篇章中,一次也沒提過他那位遊歷四方的女兒。在碼頭的親吻中,我從他驚訝不已的寵愛眼神中明白了這並不是出於無情,我們只不過是疏遠了。我還年幼不懂得反抗時,母親就把我送到歐洲大陸讓老女伴一手照顧;我猜想,母親的個性里有多愁善感的傾向,於是透過我的信,她也沉浸在歐陸式的優雅生活中。但是在此同時,我可憐的老父親卻沒機會親近女兒。我們的疏遠不能完全歸咎於母親,我還依稀記得,小時候我成天在父親的腳邊打轉,黏著要他說出辦案過程最血腥的細節,興緻勃勃地閱讀犯罪新聞,而且堅持闖進他位於中央街的辦公室,提供一些荒謬可笑的建議。也許父親不承認,不過我確認,當他看到我被送去歐洲時,心裡一定鬆了一大口氣。

無論如何,回家之後,我們花了好幾個星期,才培養出正常的父女關係。那段四處飄泊的日子,我只是偶爾回國探望,使得他很少有和年輕女性天天共進午餐、親吻道晚安、以及經歷一切身為家長的愉快經驗。一時之間,其實他也不知所措,我這個女兒比他一輩子偵查工作中所擒獲的無數亡命之徒還要令他害怕。

下面我將敘述雷恩先生的故事與阿岡昆監獄犯人阿倫·得奧一案。而以上一切,都只是個必要的序曲,以解釋古怪精靈的佩辛斯·薩姆是如何捲入這樁謀殺疑案的。

離鄉背井的那些年,父親的來信中——特別是在母親去世之後——常常滿懷敬意地的提到一位奇特的天才長者——哲瑞·雷恩,非常戲劇化地走進了他的生活。當然,這位老先生我慕名已久,一來是因為我向來愛看偵探故事,無論真實的報道或虛構的小說都讀得津津有味;再者,也是由於這位退休的戲劇界大師,常常被歐洲和美國的媒體當成超人一般提起。他在不幸耳聾並因而退出舞台之後,致力於犯罪案件的調查研究,傑出成就早被廣泛而深入地報道過,影響所及,連遠在歐洲的我都時有所聞。

就在返鄉的途中,我忽然明白,我最渴盼的,就是與這位住在哈德遜河畔魔幻城堡的奇人會面。

可是我發現父親埋首於工作,無心顧及其他。從紐約刑事局退休之後,他很自然就感到無聊難耐,經過大半輩子的歲月:犯罪案件於他已經像飲食一樣。於是他又不可避免的一頭埋進私家偵探的事務中,而基於他過去的聲譽,使得這項冒險的創業一開始就大獲成功。

至於我,無事可做,而且感覺到以前在外國所受的教育和生活方式,難以適應正經八百的嚴肅生活,或許也就因此無可避免的重拾多年前中斷的一切。我開始花很多時間在父親的辦公室里,在他的抱怨牢騷中像以前一樣黏著他不放。他似乎認為,女兒就像是紐扣一樣的裝飾品,但我天生遺傳了他的硬骨頭,最後這份堅持終於讓他軟化。有幾次他甚至讓我自己進行一些簡單的調查,從這些經歷中,我學到了一些術語和現代犯罪的心理學——這些粗略的訓練,對於我後來分析得奧一案的確大有幫助。

但另外還發生了一些更有幫助的事情,令父親和我自己都感到很驚訝的是,我發現自己在觀察和推理方面,具有一種超凡的直覺。這也讓我頓悟到,我擁有一種非常特殊的天賦,或許這是源自我早年的環境,以及我對犯罪始終不減的興趣吧。

父親曾哀怨地嘆道:「佩蒂(佩辛斯之昵稱),有你這個該死的女孩跟在

身邊,搞得我這個老頭子挺丟人的。老天,就像以前和哲瑞·雷恩在一起一樣!」

而我回答:「親愛的巡官,這個恭維可真是受用。你打算什麼時候把我介紹給他呢?」

我歸國三個月之後,機會在無意之中來臨了。一開始是一個極其單純的事件,後來卻——就好像很多老套的情節一樣——演變出一連串驚人的發展,連我這樣熱愛刑事偵查的女孩子,都被嚇倒了。

有一天,一位身材高大、穿著高雅的灰發男子來到父親的辦公室。從他焦慮的神色看得出來,他想尋求父親的協助。他的名片上燙金印著「伊萊修·克萊」,他眼神銳利地看了我一眼。坐下,雙手緊握著手杖柄,以一種法國銀行家般簡單嚴謹的態度自我介紹。

他是克萊大理石礦業的老闆,礦區主要位於紐約州北部的提耳登郡,辦公室和住宅則位於紐約的里茲市。他親自跑來要求父親調查的事情非常敏感而機密,這也是他不惜千里迢迢跑來外地找偵探的主要原因。他特別堅持我們

要非常非常小心……

「我明白了。」父親笑著開口,「來根雪茄吧,你保險柜里的錢被偷了嗎?」

「不,真的是!我有個——哦——有個匿名的合伙人。」

「哈,」父親說,「說來聽聽。」

這位匿名合伙人——既然現在公開,就沒理由再稱之為匿名——是艾拉·佛西特醫生,他的兄弟就是提耳登郡的州參議員,大名鼎鼎的喬爾·佛西特。從父親皺著的眉頭看來,這位參議員想必是個不怎麼清廉的偽君子。克萊先生毫不謙虛地自稱是「一個老派的誠實商人」,現在似乎很後悔讓佛西特醫生入伙。我推斷佛西特醫生必非善類,克萊懷疑他所經手的一些買賣合約來路不正當,公司的生意很好——好得有點不像話。一大摞各州郡的合約都找上克萊大理石礦業。因此有必要針對這個情況,私下進行一個謹慎而縝密的調查。

「沒有證據嗎?」父親向。

「一丁點也沒有,巡官,這方面他太精了,我唯一有的只是懷疑。你能不能接下這個案子?」伊萊修·克萊一邊說,一邊放了三張巨額支票在桌上。

父親看了我一眼:「我們該接嗎,佩蒂?」

我狐疑地打量著,「我們很忙,接了就得放下其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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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萊盯著我半天,忽然開了口:「我有個建議,巡官,我不希望佛西特對你產生疑心,可是我又需要你的幫忙,倒不如讓薩姆小姐和你一起來舍下做客。薩姆小姐在場的話,或許會讓事情——容我直言——更順手。」想來佛西特這個人是無法抵抗女性的魅力,不用說,這立刻就挑起了我的興趣。

「爸,我們可以應付。」我機靈地說,於是便開始著手安排了。

伊萊修·克萊當天就返回紐約州北部。接下來的兩天,我們處理掉一些手邊的工作,到了星期天晚上,便已收拾好行囊,打算前往裡茲。

我還記得,那封電報送來的時候,我正伸長了腿坐在壁爐前,啜飲著上品白蘭地——這也是我挾帶闖關的,還騙過了那個年輕和氣的海關警察。電報是布魯諾州長發的,父親擔任紐約州刑事局巡官時,沃爾特·澤維爾·布魯諾是當時的地檢處檢察官,而現在,他已經是深受眾人擁戴、勇於面對挑戰的紐約州州長了。

父親拍著腿低關道:「那個布魯諾還是老樣子!好啦,佩蒂,機會來了,你一直磨著我的那件事,現在可以辦到了。」

他把電報丟給我,上面寫著:

你的老戰友打算明天搭飛機趕去替雷恩大師的七十歲生日祝壽,給他一個意外驚喜。我知道雷恩老先生最近病了,正需要人給他打打氣,如果一個忙碌的州長都可以挪得出時間,你當然更不用說了。

期待在那兒跟你碰面。

「哦,太好了!」我喊道,把大半杯白蘭地都潑在名牌睡衣上,「依你看,呃——你看他會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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