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青一直迎視著馬維民的目光,說:「您知道,我爸爸大約十年前診斷出有心臟病,但病情並不算嚴重。他的性格又是那樣,什麼都看得比較淡,對自己的病也不是太放在心上。這樣的心態,對有心臟病的人來說,倒不是件壞事。所以,這麼多年,他除了偶爾有點不舒服,沒有什麼大的不好。感覺不舒服時,他也不喜歡去醫院,只是按以前的醫囑每天吃兩粒地高辛,一般過兩天也就沒事兒了。」
馬維民接了一句:「他有時候會喝點酒吧?」
項青說:「對,他一直都喜歡喝點酒,但不是天天喝,量也不會大。如果碰到心臟感覺不舒服時,他是絕對不會喝的。」
馬維民點點頭,說:「嗯,你繼續說。」不知不覺中,馬維民進入了一種工作狀態。
項青說:「他是三月四日走的。三月三日晚上,項蘭沒回家吃晚飯,我爸、我媽和我,我們三個人一起吃的晚飯。吃飯時,爸爸說感覺心臟有一點不舒服,飯也沒吃完,就回房間休息去了。我和我媽接著吃飯,吃過飯收拾過後,我到父母房間去看爸爸,問他要不要緊,他在床上靠著看書,說沒什麼,要是待會兒還是不舒服的話,他自己會吃藥,我便回自己房間了。」
「當時你媽媽在哪兒?」
「我去看爸爸時,我媽在樓下看電視。後來我回房間后就不知道了。我在房間里聽音樂,大概十一點鐘時,阿蘭一下子闖進來,說是去參加朋友的生日派對了,喝得半醉半醒的,唉,她常常這樣,爸爸和我都替她擔心,我媽總是忙著工作上的事,從來也沒時間過問……阿蘭在我這兒說了一會兒話,就迷迷糊糊地躺在我床上睡著了,我叫了幾句,叫不醒,只好隨她。後來我也在自己床上,跟阿蘭一起擠著睡了。」
「這期間,你知道你爸爸的情況嗎?」馬維民沉思著問。
項青搖搖頭:「我就是後悔,要是阿蘭回來的時候,我能去看看爸爸情況是否好一點的話,可能就不會……」說到這裡,她的眼圈又紅了。
馬維民問:「那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你爸爸發病的?」
項青注視著馬維民的眼睛說:「馬叔叔,我覺得裡面的問題就在這裡。第二天早上六點來鍾,天還沒亮,我媽突然來敲我房間的門,說爸爸可能是心臟病發了,要趕快送醫院。我衝到他們房間,看到爸爸躺在床上,我去摸他的脈搏時,發現他的脈搏完全沒有,而身體已經冰冷了。」
項青哽咽了一下,又接著說:「她們兩個忙著打電話給醫院,我當時頭腦很亂,可是不知為什麼,心裡就是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一時又說不清那種感覺是什麼。我摸到爸爸身體時,就隱約覺得沒希望了,後來送到急救室時,我爸他其實已經去世了,醫生們不過是進行例行搶救罷了。我一直在想,早上那種奇怪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好像是想找一樣什麼東西似的。」
馬維民忽然說:「你爸爸那天晚上有沒有吃地高辛呢?」
項青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欣慰:「馬叔叔,我找您找對了。對,我當時下意識就是在找葯。情況太緊急,那種意識一下子不能明確,可後來在醫院我就想起來了,我是在找葯。我想,如果爸爸吃了葯,為什麼會死?他的病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
馬維民問:「後來你有沒有找到葯?」
第2章
項青慢慢地搖搖頭:「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他們的房間里也放了一部電視機,平常爸爸就把藥瓶放在電視柜上。那天我衝進去看到爸爸那個樣子,只急著考慮搶救的事,也許只是下意識里想到了藥瓶,或者當時也一眼看到了電視柜上沒有藥瓶,但這個意念沒有浮上層面。後來從醫院回到家,我又去找,果真沒有找到那個藥瓶。」
馬維民不由得在座位上挪動了一下身體,說:「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小青,你告訴叔叔,你能肯定,那個藥瓶以前在,而那天卻不在了?你認真找過整個房間了?會不會是你爸爸把藥瓶移動了位置?」
項青說:「我完全肯定。頭一天晚上吃過晚飯,我去看爸爸時,還看到藥瓶就在老位置擺著。可第二天,不要說老位置,包括所有的柜子、抽屜、角落、床底下,甚至床墊都掀開,幾乎將整個房間翻了個身,都沒找到它的影子。」
馬維民皺緊眉頭,想了想,問:「你有沒有問過你媽?」
項青緊緊盯著馬維民的眼睛,說:「最可怕的事就在這裡。我找不到藥瓶,就問我媽是否看到。她當時說沒注意,可第二天又拿了一瓶葯來,說她在抽屜找東西時發現的,還問我要這個藥瓶幹什麼。」
馬維民沉思良久,說:「小青,你是不是懷疑,你媽看到你爸發病,卻故意將藥瓶藏起來,眼看著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項青的聲音有點澀滯:「馬叔叔,比這個還要可怕。」她像是在積聚勇氣,深深吸了一口氣,說:「爸爸服用的這種地高辛,每粒含量是0.25毫克,我從醫生那裡了解過,它只是一種中效製劑,主要是緩解病人的病情。感覺不舒服時,每天服用0.25毫克至0.5毫克,也就是每天最多服兩粒,可以連服幾天,但每天的藥量一定不能過大,否則容易引起中毒。」
馬維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項青接著說:「爸爸現在服用的這瓶葯是我大約一個月前給他買的。因為並不是經常吃藥,以前的那瓶沒有用完,但已經過期了,所以我直接去藥店給他新買了一瓶。這一瓶共三十粒,前兩個星期有一陣子,爸爸感覺不太舒服,連著吃了五天,因為他生活上的事都是由我照料,我記得很清楚,那次一共吃了十粒。所以這一瓶應該還剩二十粒才對。可是,我媽後來拿給我的藥瓶里,居然是二十二粒。」
項青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等著馬維民說話。馬維民足足考慮了幾分鐘,才慢慢開口:「如果是這種情況,只能說明,這瓶葯並不是以前你爸爸在服用的。」
項青的神情顯得有些緊張,說:「只能這麼解釋。如果少於二十粒,還有可能是爸爸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又吃了一些,但無論如何,葯的數量不應該多於二十粒。現在這種情況,不能不讓我懷疑,這是我媽重新拿來的一瓶葯。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一問到葯的事,她就會重新拿來一瓶葯?為什麼以前那一瓶會不見了?她想掩飾些什麼?」
馬維民再次沉默。
項青又說:「他們雖然睡在一個房間里,但卧室里有兩張床。雖然他們誰也沒對我說過他們之間具體的情況,我常常幫他們打掃房間,知道他們分床睡已有很多年了。可是,無論怎麼樣,即使不在一張床,只要在同一個房間,如果爸爸的心臟病出乎意料地發生了惡化,我媽一向是個睡覺容易驚醒的人,還常在我和阿蘭面前抱怨神經衰弱的,我相信,如果不是有什麼隱情,她一定應該知道我爸爸的情況,最起碼會發現得比較早。可當我和阿蘭被她叫到房間時,已經是早晨,爸爸的身體都冰冷了。而且,當時我只注意爸爸的情況,後來在醫院,我才注意到,我媽根本不像是剛從被窩裡爬起來的樣子,不僅洗過臉梳過頭,而且還和平常一樣化好了妝。這一點,更是讓人無法解釋。」
馬維民想了一會兒,問:「你早上被媽媽叫到房間時,有沒有注意到她的那張床?是亂的還是整齊的?」
項青肯定地說:「我事後也回想過這個問題,我記得她的床鋪是整齊的。」
停了一下,項青又有些急促地說:「對了,還有一個問題,我記得很清楚,頭天晚飯爸爸說不舒服時,他是絕對沒有喝酒的。晚飯後我去房間看他時,他靠在床頭看書,也沒有喝酒。可第二天早上,我卻從他身上聞到了酒味。但房間里卻沒有看到任何酒杯。我也問過我媽,是不是給我爸爸喝過酒,她一口否認,對我在這件事上一再追問她的態度,還顯得有些惱怒。」
馬維民問:「你爸爸被送到醫院時,到底還有沒有活著?」
項青說:「當時對他做的三項基本生命體征測定,血壓為零,呼吸和脈搏都找不到。雖然醫院仍然對他進行了搶救,但我估計,那時他已經去世了。」
「醫院有沒有對他的血液進行化驗?」
「只是進行常規化驗罷了,一切搶救手段都是常規的。最後的死亡診斷書上,只是含糊地說:懷疑為呼吸循環系統衰竭導致死亡,因為送到醫院太晚,醫生沒有看到臨床癥狀,只能做這樣的診斷。」
「常規血液化驗有沒有化驗出血液中含有超常量的地高辛濃度?」
「常規化驗查不出來,醫院方面必須有特別要求才會進行專門的化驗。而我也是事後好幾天才想到這個問題,可我媽從開始就說工作忙,催著將爸爸的後事快點兒辦好,現在連屍體都火化了。」
項青說著,冷笑了一下:「若不是心裡有鬼,真不知她為什麼會那麼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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