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一點一分錢,」卡特說,清瘦的臉頰紅了。
「卡特,我的意思不是——」荷米歐妮抱怨。
「假如卡特想玩一分錢的,那就玩一分錢的,」帕特麗夏堅定地說。「我相信他會贏!」
「你們好!」諾拉說。
她沒有下樓來一同吃晚餐——當時荷米歐妮說她患「頭疼」——現在她站在門廳外向大家微笑著。她進來時,手上拿著一個裝編織用品的小籃子,走到鋼琴燈下一個大椅子旁坐下。
「我正在幫英國打個勝仗呢,」她微笑著說,「這是第十件毛衣了,全是我自己打的!」
萊特先生和夫人交換了驚異的眼神,帕特麗夏心不在焉撫弄著埃勒里的頭髮。
「玩牌吧,」卡特壓抑著聲音說。
牌運似乎眷顧埃勒里。卡特想到帕特麗復那溫暖、靈活的手指在埃勒裡頭發里,下嘴唇忍不住吸了起來。三局過後,卡特把手中的牌往桌上一摔。
「卡特!」帕特麗夏氣呼呼地叫道。
「卡特.布雷德福,」荷米歇妮說,「我沒聽說過——」
「帕特麗夏,希望你別再攪局,」卡特大叫,「這樣我才能扳回劣勢!」
「攪局!」帕特麗夏急急不平:「卡特·布雷德福,我整晚坐在埃勒里椅子邊的扶手上,一句話也沒說呀!」
「你要是喜歡玩他漂亮的頭髮,」卡特大吼,「何不帶他到外面月光下?」
帕特麗夏眼光銳利地射向他,然後歉疚地對埃勒里說:「我相信你會原諒卡特這種差勁的舉止。他從小受的教養是很好的,只是接觸多了罪犯——」
諾拉突然驚叫起來。
吉姆·海特站在拱廊下,那件混紡西裝疲倦地掛在身上,襯衫因汗濕而變暗,看上去宛如一個在炙熱天氣里毫無目的或計劃地快跑了很久的男人。諾拉的臉孔則有如烏雲四散的天空。
「諾拉。」
諾拉臉頰上的粉紅顏色不斷擴散並加深,直到像一面要噴火的鏡子。在場沒有人移動,沒有人說一個字。
諾拉向他奔撲而去。埃勒里以為她是怒火中燒要去攻擊他。可是,埃勒里看出諾拉並沒有發怒,而是一陣驚慌。那是一個女子因長久放棄有希望的日子,活在懸浮的、半死半活的生命中而乍起的驚慌;是對快樂重生的恐懼。
諾拉從吉姆身旁閃過,向樓梯飛掠而去;吉姆表情狂喜,緊隨她跑上樓。接著是一片沉寂。埃勒里頓覺面前立了好幾尊活雕塑。他把一根手指伸到脖子和衣領間,手指離開衣領時是汗濕的。約翰·F.和荷米歐妮互使眼色說著神秘活——就如很多共同生活了三十年的夫婦學會的那樣。帕特麗夏呆望著空蕩蕩的門廳,胸口明顯上下起伏著。
卡特一直瞪著帕特麗夏,彷彿吉姆和諾拉之間的事,與他自己和帕特麗夏之間的事,不知怎麼的兩相混淆了。
後來——後來樓上傳來響聲,先是一扇房門打開的聲音,再來是一陣不穩的腳步聲,然後是下樓梯的聲音。諾拉和吉姆出現在門廳中。
「我們要結婚了,」諾拉說。
諾拉宛如一盞冰涼的燈,吉姆去觸動了開關;現在,她不但從裡到外發光,還散放著熱量。
「就是現在,」吉姆說,那聲音深沉得彷彿在向人挑釁,而且比他要表示的還要嚴厲,像用金鋼砂紙磨出來的一般。「就是現在!」吉姆說,「聽懂了嗎?」
他談沙色的頭髮,從髮根到喉結以下的皮膚,快漲成紫紅色了。但他一直對約翰·F.和荷米歐妮眨眼,是頑強而緊張的備戰眼神。
「噢,諾拉!」
帕特麗夏大叫,撲上前去親吻諾拉的嘴唇,又笑又哭的。荷米歐妮掛著殭屍般的生硬微笑。約翰·F.喃喃說著什麼,一邊拉開椅子,走到女兒面前拉起她的手,也拉起吉姆的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卡特說:
「真會挑時間啊,你們這兩個瘋子!」並伸出手臂去扶帕特麗夏的腰。
諾拉沒有哭,一直看著她媽媽。荷米歐妮的震驚這才被打破一點點,起身跑向諾拉,把帕特麗夏、約翰·F.和卡特推到一旁,親吻諾拉,也親吻吉姆,然後歇斯底里吐出一些雖然沒有意義,卻與這時刻相當配稱的話。
奎因先生默默向外走,感覺有點兒孤單。
第六章 “萊特與海特今日成婚”
荷米歐妮張羅起婚禮來,有如一位在野戰帳篷里指揮作戰的將軍,四周圍繞著地形圖,以及許多代表敵方正確火力的數字。帕特麗夏陪伴諾拉去紐約採購結婚所需的衣飾及其他用品時,她已與衛理公會第一教堂的司事托馬斯先生進行了技術性的會談、與上村獨眼的亞美尼亞花卉商安迪·拜羅拜廷討論婚禮花藝事宜、與牧師杜利特爾博士磋商合唱團男生的預演安排、去找代辦筵席的瓊斯先生以及旅行社的格雷西先生交待事情,還到銀行與約翰·F.密商銀行內部業務。
但這些只是屬於軍需官的雜事而已,至於總參謀部階層的事務,則是和萊特鎮的名流仕女們進行交流。
「天啊,當時好像在演電影咧!」荷米歐妮滔滔不絕地對著電話講:「原先不過是情人間的爭吵而已——噢,親愛的,是的,我知道外人怎麼說!」荷米歐妮平靜地說:「可是我們家諾拉才不用著急去抓住任何人哩,我猜你大概不記得巴爾港的那位年青英俊的社會名流去年怎麼來……當然不行,為什麼我們得辦個靜悄悄的婚禮呢?親愛的,他們會在教堂舉行婚禮,而且……當然是作為新娘子呀……是的,去南美蜜月旅行六個星期—…·曖,約翰要吉姆再回銀行工作……噢,老天,不是,這次是要當高級職員……當然,親愛的!你想我會把諾拉嫁掉而沒邀請你來參加婚禮嗎?」
八月三十一日,星期六,重返萊特鎮一周后,吉姆和諾拉由杜利特爾博士證婚,在衛理公會第一教堂結婚。約翰·F.親自將新娘交給新郎,卡特·布雷德福當吉姆的男儐相。婚禮結束,接著是在萊特家的草坪上招待賓客。二十名黑人侍者穿著半正式西裝在場服務;甜酒汽水的特殊配方是1928年約翰·F.從百慕大帶回來的。埃米琳·杜普雷穿一襲細棉布做的衣裳,頭戴真玫瑰花編成的花冠,像盛開的花朵般穿梭在一堆堆賓客間,直稱道荷米歐妮把一個「微妙敏感」的情況處理得多麼「成功」;還說,吉姆眼睛底下那兩條紫色圈是不是很有意思——你猜,這三年來他是不是一直喝酒度日呀?多浪漫呀!克萊莉絲·馬丁很大聲地說,總「有些人」天生是製造麻煩的傢伙。
賓客們正在草坪上接受招待之際,吉姆和諾拉悄悄從僕役進出的後門溜走了。埃德·霍奇基斯載著新娘和新郎到斯洛克姆鎮區,及時趕上開往紐約的特快火車。他們夫婦倆要在紐約逗留一夜,星期二搭船前往裡約。小兩口開溜並鑽進埃德的計程車時,給正在四處閑逛的奎因先生瞧見了。諾拉緊握丈夫的手,一對眼睛彷彿兩顆沾濕的鑽石。吉姆的表情既正經又驕傲,小心翼翼把妻子送進計程車,好像他如果粗心一點,妻子可能會碰傷似的。
奎因先生也看到弗蘭克·勞埃德。弗蘭克在婚禮前一天「打獵回來」,差人送了一張便條給荷米歐妮說,「抱歉」不能參加婚禮和草坪招待會,因為他當晚得北上到首都參加一個新聞發行人會議;但他手下的社會版記者格拉迪斯·赫明沃斯,明天會到場為《萊特鎮記事報》採訪婚禮實況,「並請轉達諾拉,我祝福她快樂。勞埃德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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