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甩過V的「三角旗」在我的眼前不斷變換著顏色。我的視力很好。一會兒時白色,一會兒是紅色,再一會兒又是藍色。
接著,我明白了。它們是女人的衣服,他在一件一件地往下拉,每次都是拉最上面的一件。突然全都不見了,V又成了黑的、空的,他的身體又出現了。現在我明白那是什麼,他在幹什麼了。那些衣服告訴了我。他也為我證實。他把雙臂向V的兩端張開,我看得見他急拉猛拽,好像在使勁往下壓,突然,那個V折了起來,變成了一個立體的鍥形。然後他上半身作著滾動的樣子,那個鍥形消失在一個角落裡。
他在收拾一隻箱子,將他妻子的東西收拾進一隻直立的大箱子里。
不一會兒,他又出現在廚房的窗子前,在那兒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我看見他抬起胳膊掠過前額,不是一次,而是好幾次,然後往空中一甩。誠然,在這樣的夜晚干這活也真夠熱的。然後,他順著牆住上摸,拿下了一件東西。既然他是在廚房裡,我的想象力告訴我那是一個柜子、一個瓶。
後來,我看見他的手朝嘴邊迅速遞了兩三回。我寬容地對自己說:收拾過一隻箱子后,十個男人中有九個會這麼做——好好喝上一通。如果第十個人不這麼做,那只是因為他手邊沒有酒。
然後,他又走近窗子,站在窗子旁邊,所以他的腦袋和肩膀都只露出一丁點兒。他凝神向外窺視黑乎乎的四方院子,掃視那一排排窗子,這會兒,大部分窗子里都沒點燈。他總是從我的窗子的對面,也就是他的左面看起,看上一圈。
這是我一個晚上看見他第二次這樣做。清晨也做過一次,一共是三次。我暗暗好笑。你簡直會以為他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也許什麼也沒有,只不過是一種小小的怪癖,而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我自己也有,每個人都有。
他退回房間里,房間的燈媳掉了。他的身影進入隔壁一個依然亮著燈的房間,起居室。那個房間接著也熄了燈。他走進第三個房間,也就是整天沒拉起窗帘的卧室時,沒有開燈,我並沒感到意外。他不想打擾她,當然——特別是如果她明天要出門去療養的話,從他給她收拾箱子可以看出來。上路之前她需要一切她所能夠得到的休息。摸黑上床對他來說簡單得很。
但是,過了一會兒,在黑燈瞎火的起居室里,突然亮起了火柴擦出來的火花,這倒讓我吃了一驚。他肯定是躺在那裡,打算在沙發或別的什麼東西里過夜。他根本沒走進卧室,一直待在卧室外面。這倒叫我百思不得其解。這也太麻木不仁了。
十來分鐘后,又有火柴亮了一下,還是來自那個起居室的窗子。他無法入眠。
這個夜令我們兩個同樣陷入沉思——一個是凸窗里極好奇心迷住的人,一個是四樓套房裡一支一支抽著煙的人——卻都沒有得到任何答案。只有那隻蟋蟀在無休無止地啾鳴。
曙光初露,我又回到了窗前。不是為了他。我的被褥像一床滾燙的炭。當山姆進來為我收拾時,發現我在窗子前。「你會把身體弄垮的,傑弗先生,」他只這麼說了一句。
一開始,對面一時間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然後,突然間,我看見他的腦袋從起居室下面的什麼地方冒了出來,所以,我知道我沒清錯;他在那裡的沙發或安樂椅里過了一夜.現在,當然咯,他會去看望她,看著她怎麼樣,是不是好了一點。這只是一種普通的人性。就我判斷,他有兩個晚上沒走近過她了。
他沒有去看她。他穿好衣服,朝對面走去,進了廚房,站在那裡,雙手並用,狼吞虎咽地吃了點東西。然後,他突然轉過身來,走到一邊。我知道那是套房的門的方向,好像是聽到了什麼召喚,門鈴響之類.
不錯,轉眼間他就回來了,後面跟著兩個戴皮圍裙的男人。捷運公司的僱員。我看見他站在一旁,那兩個人費力地將那個黑色的立體楔形的東西往他們來的那個方向搬。他不單單是袖手旁觀。他守在他們旁邊,來回走動著,他焦慮地要看到他們把這件事干好.
然後,他又一個人回來,我看見他用手臂擦著頭,好像出力幹活,弄出一身汗的是他,而不是他們。
他就這樣打發走了她的箱子,送到她要去的地方。就是這麼回事。
他又順著牆壁往上摸,拿下了一件東西。他又在拿酒喝。兩口、三口。我對自己說,有點兒困惑。是的,但這次他沒在收拾箱子。箱子昨天晚上已經收拾好了。那這次乾的什麼重活呢?弄出這一頭汗,而且還需要烈酒刺激?
現在,過了這麼多個小時之後,他終於進屋看她去了。我看見他的身影經過起居室,進了卧室。那幅一直拉得嚴嚴實實的窗帘現在拉了上去。然後他回過頭,看看身後。那副樣子,即使從我這兒看過去,也不會看錯。他沒朝某個固定的方向著,像人們看一個人那樣.而是從一邊看到另一邊,從上面看到下面,又看四周,就像是在打量——一個空房間.
他後退一步,稍微彎下點身子,雙臂猛地往前一伸,一條沒人用的墊被和卧具就倒放在了床腳跟前,就那麼攤放在那裡,被子里沒有人。不一會兒,第二套又放了上去.
她不在那裡。
人們愛用「延遲的行動」這個詞。這時我明白了它的意思。整整兩天的時間裡,一種無形的不安,一種不切實際的懷疑,我不知該怎麼稱呼它,一直在我得腦子裡盤旋,像一條飛蟲尋找降落的地方.不止一次,就在它準備降落下來的時候,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件微不足道的但又令人鼓舞的事情,比如根本很不正常地拉嚴了很久的窗帘的升起,就足以讓它繼續漫無目的飛舞,不讓它停留過久,讓我能認出它來.接觸點久久地等候在那裡,等著接受它。現在,出於某種原因,在他將空被褥倒放上去的一剎那之後,它落地了——嗖!接觸點擴大了——或者說爆炸了,你想怎麼說都行——變成了一樁確鑿無疑的謀殺.
換句話說,我腦子的理智成分遠遠及不上本能和下意識的成分。延遲的行動。現在這個行動趕上了那一個行動。從這個同步中進出的信息是:他對她做了手腳!
我朝下望去,我的手抓住我的護膝,它被扎得這麼緊。我用足力氣把它拉開。我堅定地對自己說:再等一會兒,小心點,別著急。你什麼也沒看見。你什麼也不知道。你只有一個不過硬的證據:你沒再見到她。
山姆站在餐具室的門口看著我。他責怪說:「你什麼都沒吃。你的臉像塊裹屍布。」
摸上去是有這種感覺。當臉上的血色不由自主地消失時,真有這種感覺,這種刺激人的感覺。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他支走,別讓他來打擾我的思路,於是我說;「山姆,樓下那幢樓的門牌號碼是多少?別將頭往外伸得太長,朝它呆著。」
「不是瑟姆芬就是貝尼迪克特大街。」他搔著脖子,頗有把握地說。
「這我知道。馬上跑到轉角上去,看看確切的號碼,好嗎?」
「你為什麼要知道那個呢?」他邊問邊轉身要走。
「不關你的事,」我耐著性子但口氣堅定地說,對付這種局面,這樣的態度永遠都是行之有效的。就在他要關門的時候,我在他身後叫道:「你到了那裡之後,到門洞里去,從郵箱上看看,能不能知道住四樓后間的是誰.別搞錯了.留心別讓人注意到你。」
他邊走邊嘀咕,好像是說,「一個人整天沒事可干,光是閑坐,他肯定會想些討厭之極的事情出來——」門關上了,我坐下來,這下該好好動一番腦筋了。
我對自己說;你這種可怕的推測到底有什麼根據呀?讓我們看看你得到了什麼吧。只不過是他們的周而復始的日常習慣的這架機械裝置,鏈帶,出了點小毛病。1.第一天晚上燈光通宵未滅。2.第二天晚上他比平時晚進來。3.他沒有脫下帽子。4.她沒有出來接他——在燈光通宵未滅的前一天晚上以來,她沒有露面。5.他收拾完她的箱子后喝了酒。但是,第二天早晨,剛把她的箱子送走,他就喝了三口烈酒。6.他內心不安,焦慮,但是強加於這上面的是外部那種對周圍的後窗的不正常關心,這是很不協調的。7.在箱子送走前的那個晚上,他睡在起居室里,沒有走進卧室。
很好。如果她第一個晚上就病了,他為了她的健康而將她送走,那就自動將上述的第1、2、3、4點消除。剩下第5點和第6點就無關緊要、沒有犯罪嫌疑了.但是突然出現了第7點,第1點就難以解釋了。
如果她在第一個晚上一生病就離開了家,那麼他為什麼上個晚上不想睡在他們的卧室里呢?傷感?難說。一個房間里有兩張上等的床,而另一個房間里只有一隻沙發或不舒服的安樂椅.如果她真的走了,他為什麼不進卧室去呢?只是因為他想念她,因為他孤獨?一個成年男人不應該那樣。沒錯,她那時還在卧室里.
這時,山姆回來了,他說:「那幢房子是貝尼迪克特大街525號.住在四樓后間的是拉爾斯·索沃爾德夫婦。」
「噓,」我叫他噤聲,並用手背示意他別擋住我的視線。
「要知道的是他;不想知道的也是他,」他坦然地嘀咕道,忙他該忙的去了。
我開始費心思索。如果她還在那裡,在昨天晚上她所在的卧室里,那麼她不可能去了鄉下,因為今天我沒見她出過門。如果她昨天一早就離開了,所以我沒看見,這還說得過去,因為我睡了幾個小時覺,那段時間是個空檔。但是今天早上我比他先起床,我在窗前坐了一會兒,才看見他的腦袋從沙發上抬起來。
如果說她走了,那隻能是昨天早晨走的。那麼他為什麼直到今天一直將窗帘拉嚴,被褥動都沒動呢?最重要的是,昨天晚上他為什麼待在卧室外面呢?顯然她沒有走,還在那裡。今天,箱子一送走,他就進了卧室,將窗帘拉起,將被子翻過來,證明她沒在那裡。這就像是一個瘋狂地盤旋的東西,讓人看不清它的真相。
不,問題也不在這兒。箱子剛一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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