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回過頭去談談在加西亞死去的那天晚上送給他的那封信吧。我們可以把貝尼斯的關於加西亞的僕人與此案有關這一想法擱在一邊。證據是這樣一個事實:正是加西亞安排斯考特·艾克爾斯到來的,這隻能說明他的目的在於為他證明不在犯罪現場。那天晚上,是加西亞起了心,而且顯然是起了壞心。他在幹壞事的過程中送了命。我說壞心,那是因為,只有當一個人心懷惡念的時候,他才想製造不在犯罪現場的假想。那麼,謀害他的人又會是誰呢?當然是犯罪企圖所指向的那個人。到現在為止,我看我們的根據是可靠的。
「現在,我們可以解釋加西亞的僕人們失蹤的原因了。他們都是同夥,都參與了這個我們還弄不清楚的罪行。如果加西亞回去時事情得手,那麼,那個英國人的作證就會排除任何可能的懷疑,一切都會順利。但是,這一嘗試是危險的。如果加西亞到了一定的時間不回去,那就可能是他送了命。因此,事情是這樣安排的:遇到上述情況,他的兩個下手便會躲到事先安排好的地方,逃避搜查,以便事後繼續再干。這說明了全部的情況,是不是?」
整個一團亂線似乎已在我眼前理出了頭緒。我奇怪,正和往常一樣,何以在此之前我總是看不出來呢。
「但是,為什麼有一個僕人要回來呢?」
「我們可以想象一下,在急忙逃走的時候,他遺下了某種珍貴的東西,他捨不得丟下的東西。這一點說明了他的固執,對不對?」
「哦,那麼下一步呢?」
「下一步是加西亞吃晚飯時收到的那封信。這封信表明,還有一個同伴在另一頭。那麼,這個另一頭又在哪兒呢?我已經對你說過,它只能在某一處大住宅里,而大住宅則為數有限。到村裡來的頭幾天,我到處遊逛,進行我的植物研究,並利用空隙時間,查訪了所有的大住宅,還調查了住宅主人的家世。有一家住宅,而且只有一家住宅,引起我的注意。這就是海伊加布爾有名的雅各賓老莊園,離奧克斯肖特河的那一頭一英里,距發生悲劇的地點不到半英里。其他宅邸的主人都平凡而可敬,與傳奇生活毫不相干。但是,海伊加布爾的亨德森先生是個十分古怪的人,稀奇古怪的事可能發生在他身上。於是,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和他一家人的身上。
「一群怪人,華生——他本人是他們中間最怪的一個。我利用了一個近乎情理的借口設法去見過他。可是,從他那雙晦暗、深陷、沉思著的眼睛里我似乎看出,他對我的真正來意十分清楚。他大約五十歲,強壯而機靈,鐵灰色的頭髮,兩道濃眉聯成一線,行動敏捷如鹿,風度宛如帝王——一個兇狠專橫的人。在他那羊皮紙一般的面孔後面,有著一股火辣辣的精神。他要麼是個外國人,要麼就是曾長期在熱帶居住過,因為他的皮膚黃而枯槁,但卻堅韌得象馬褲呢。他的朋友兼秘書盧卡斯先生無疑是個外國人,棕色的皮膚,狡猾,文雅,象只貓一樣,談吐刻薄而有禮貌。你看,華生,我們已經接觸到了兩伙外國人——一夥在威斯特里亞寓所,另一夥在海伊加布爾——所以,我們的兩個缺口已經開始合攏了。
「這兩個密友是全家的中心。不過,對於我最直接的目的來說,另外還有一個人甚至更為重要。亨德森有兩個孩子——兩個姑娘,一個十一歲,一個十三歲。她們的家庭女教師是伯內特小姐,英國婦女,四十歲上下。還有一個親信男僕。這小小的一伙人組成了一個真正的家庭,因為他們一同旅行各地。亨德森先生是大旅行家,經常出去旅行。前幾個星期他才從外地回到海伊加布爾來,已有一年不在家了。我還可以補充一句,他非常有錢。他想到要什麼就可以很容易地得到滿足。至於別的情況,就是他家裡總是有一大堆管事、聽差、女僕,以及英國鄉村宅邸里常有的一群吃喝多、幹事少的人員。
「這些情況,一部分是從村裡的閑談中聽到的,一部分是我自己觀察所得。最好的人證莫過於被辭退而受盡委曲的僕人。我幸運地找到這麼一個。雖說是幸運,但是,如果我不出去找,好運氣也不會自己找上門來的。正如貝尼斯所說,我們都有自己的打算。按照我的打算,我找到了海伊加布爾原先的花匠約翰·瓦納。他是在他專橫的主人一怒之下捲鋪蓋滾蛋的。而那些在室內工作的僕人有不少和他一個鼻孔出氣,他們大家既害怕又憎恨他們的主人。所以,我找到了打開這家人的秘密的鑰匙。
「怪人,華生!我並不認為我已弄清全部情況,不過確是非常古怪的人。這是兩邊有廂房的一所住宅,僕人住一邊,主人住另一邊。除了亨德森本人的僕人給全家開飯之外,這兩邊之間沒有聯繫。每一樣東西都得拿到指定的一個門口,這就是聯繫。女教師和兩個孩子只到花園裡走走,根本不出門。亨德森從來不單獨散步。他的那個深色皮膚的秘書跟他形影不離。僕人當中有人傳說,他們的主人特別害怕某種東西。『為了錢,他把靈魂都出賣給了魔鬼,瓦納說,『就等著債主來要他的命了。他們從哪裡來,他們是什麼人,誰也不知道。他們是非常凶暴的。亨德森曾兩次用他打狗的鞭子抽人,只是由於他那滿滿的錢包和巨額賠款,才使他得以免吃官司。
「華生,現在讓我們根據這一新的情報來判斷一下形勢。我們可以這樣認為:那封信是從這個古怪人家送去的,要加西亞去執行某種事先早已計劃好的任務。信是誰的?是這個城堡里的某一個人寫的,並且是個女的,那麼,除了女教師伯內特小姐之外,還會是誰呢?我們的全部推理似乎都是指向這個方面。無論如何,我們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種設想,看它將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再說一句,從伯內特小姐的年紀和性格來看,我最初認為這件事裡面可能夾雜著愛情的想法肯定是不能成立的。
「如果信是她寫的,那麼,她總該是加西亞的朋友和同伴了吧。她一旦聽到他死去的消息,她可能會幹些什麼呢?如果他是在進行某種非法勾當中遇害的,那麼她就會守口如瓶。可是,她心裡一定痛恨那些殺害他的人,她大概會儘力設法向殺害他的人報仇。能不能去見她?設法去見她?這是我最初的想法。現在我遇到的情況不太妙。自從那天晚上發生了謀殺案后,到現在還沒有誰看見過伯內特小姐。從那天晚上起,她就沒有影蹤了。她還活著嗎?也許她同她所召喚的朋友一樣,在同一個晚上遭到了橫禍?或者,她只不過是個犯人?這一點是我們要加以確定的。
「你會體會到這種困境的,華生。我們的材料不足,不能要求進行搜查。如果把我們的全部計劃拿給地方法官看,他可能會認為是異想天開。那個女人的失蹤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因為在那個特殊的家庭里,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一個星期不見面。而目前她的生命可能處於危險中。我所能做的就是監視這所房子,把我的代理人瓦納留下看守著大門。我們不能讓這種情形再繼續下去。如果法律無能為力,我們只好自己來冒這場風險了。」
「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知道她的房間。可以從外面一間屋的屋頂進去。我建議我們今晚就去,看能不能擊中這個神秘事件的核心。」
我必須承認,前景並不十分樂觀。那座瀰漫著兇殺氣氛的老屋,奇怪而又可怕的住戶,進行探索中的不測危險,以及我們被法定地置於違反原則行事的地位,這一切合在一起,挫傷了我的熱情。但是,在福爾摩斯冷靜的推理中有某種東西,使得避開他提出的任何冒險而往後退縮成為不可能。我們知道,這樣,而且只有這樣才能找到答案。我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事已如此,不容翻悔。
但是,我們的調查的結局竟是如此離奇,卻是始料所不及的。大約在五點鐘,正當三月黃昏的陰影開始降臨時,一個慌慌張張的鄉下佬闖進了我們的房間。
「他們走了,福爾摩斯先生。他們坐最後一趟火車走了。那位女士掙脫了。我把她安頓在樓下馬車裡了。」
「好極了,瓦納!"福爾摩斯叫道,一躍而起。「華生,缺口很快合攏啦。」
馬車裡是一個女人,由於神經衰竭而半癱瘓了。她那瘦削而憔悴的臉上留有最近這一悲劇的痕迹。她的腦袋有氣無力地垂落在胸前。當她抬起頭來,用她那雙遲鈍的眼睛望著我們的時候,我發現她的瞳仁已經變成淺灰色虹膜中的兩個小黑點。她服過鴉片了。
「我照您的吩咐守在大門口,福爾摩斯先生。"我們的使者,那位被開除了的花匠說。"馬車出來以後,我一直跟到車站。她就象個夢遊人,但是當他們想把她拉上火車的時候,她醒過來了,竭力掙扎,他們把她推進車廂,她又掙脫了出來。我把她拉開,送進一輛馬車,就來到這兒。我決不會忘記當我帶她離開時那車廂窗子里的那張臉。要是他得逞了,我早就沒命了——那個黑眼睛、怒目相視的黃鬼。」
我們把她扶上樓,讓她躺在沙發上。兩杯濃咖啡立刻使她的頭腦從藥性中清醒過來。福爾摩斯把貝尼斯請來了。看到這情況,他很快就明白了發生的事情。
「啊,先生,你把我要找的證人找到啦,"警長握住我朋友的手熱情地說道。"從一開始,我就和你在找尋同一條線索。」
「什麼!你也在找亨德森?」
「唔,福爾摩斯先生,當你在海伊加布爾的灌木林中緩步而行時,我正在莊園里的一棵大樹上往下看著你。問題只在於看誰先獲得他的證人。」
「那麼,你為什麼逮捕那個混血兒呢?」
貝尼斯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肯定,那個自稱為亨德森的人已經感到自己被懷疑了,並且只要他認為他有危險,他就會隱蔽起來,不再行動。我錯抓人,是為了使他相信我們已經不注意他了。我知道,他可能會溜掉,這樣就給了我們找到伯內特小姐的機會。」
福爾摩斯用手撫著警長的肩膀。
「你會高升的。你有才能,你有直覺,"他說。
貝尼斯滿面笑容,十分高興。
「一個星期來,我派了一個便衣守候在車站。海伊加布爾家的人不管上哪兒、都在便衣的監視之下。可是,當伯內特小姐掙脫的時候,便衣一定感到為難,不知如何是好。不管怎麼說,你的人找到了她,一切都很順利。沒有她的證詞,我們不能捉人,這是很清楚的。所以,讓我們越快得到她的證詞越好。」
「她在逐漸恢復,"福爾摩斯說,眼睛望著女教師。"告訴我,貝尼斯,亨德森這個人是誰?」
「亨德森,"警長說,「就是唐·默里羅,一度被稱為聖佩德羅之虎的就是他。」
聖佩德羅之虎!這個人的全部歷史立刻呈現在我眼前。在那些打著文明的招牌統治國家的暴君中間,他是以最荒淫殘忍出名的。他身強力壯,無所畏懼,而且精力充沛。他剛愎自用,對一個膽小怕事的民族施加殘暴統治長達十一二年之久。他的名字在整個中美洲是一種恐怖。那個時期的最後幾年,全國爆發了反對他的全民起義。可是,他既殘酷又狡猾,剛聽到一點風聲,就把他的財產偷偷轉移到一艘由他的忠實追隨者操縱的船上。起義者第二天襲擊他的宮殿時,那裡已經一無所有。這個獨裁者帶著他的兩個孩子、秘書以及財物逃之夭夭。從那時期,他就從世界上消失了。他本人則成了歐洲報紙經常評論的題材。
「是的,先生,唐·默里羅就是聖佩德羅之虎,"貝尼斯說。
「如果你去查一查,就會發現聖佩德羅的旗幟是綠色和白色的,同那封信上說的一樣,福爾摩斯先生。他自稱亨德森,但是我追溯了他的已往,由巴黎至羅馬至馬德里一直到巴塞羅那,他的船是在一八八六年到達巴塞羅那的。為了報仇,人們一直在找尋他。可是,直到現在,人們才開始發現他。」
「他們一年前就發現他了,"伯內特小姐說。她已經坐了起來,聚精會神地聽著他們談話。「有一次,他的性命幾乎要完蛋了,可是某種邪惡的精靈卻保護了他。現在,也是一樣,高貴而豪俠的加西亞倒下了,而那個魔鬼卻安然無恙。還會有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直到有朝一日正義得到伸張。這一點是肯定的,正如明天太陽將要升起一樣。"她緊握著瘦小的雙手,由於仇恨,她那憔悴的臉變得蒼白。
「但是,伯內特小姐,你怎麼會牽涉進去了呢?"福爾摩斯問道,「一位英國女士怎麼會參與這麼一件兇殺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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