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已立起身來,他的兩手插在玄色嘩嘰的褲袋中,在書室中踱來踱去。那甘汀蓀仍直挺挺地坐在那沙發上,仰起了頭,目光踉著霍桑的走動而瞧來瞧去,分明在等霍桑的裁判。過了一會,霍桑又回到螺旋椅上,繼續問話。
「你想這三封信會不會是令妹寫的?
「不會的,伊寫的字像蚯蚓一般,我認得出。
「那麼,你怎麼知道這信一定是伊的情人寫給你的?
「因為我沒有別的冤家,從來也不曾接到過這樣的東西。那晚上的事發生在九月月底左右,隔了一個多星期,在雙十節早晨,我就接到第一張撈什乾的符。我自己尋思,除了他沒有別人。
「這三封信都是你親手接到的嗎?」
「不,第一封是我親手接到的,第二封和這一封都是在我晚上回去時收著的。因為第一班郵差,有時在早上九點鐘就送到,有時卻遲到十點半才來。我在十點鐘前總已出門,直到晚上才回去。所以第二第三兩張符,都是僕人們收下了給我放在房中,我回去時才瞧見。
「你可知道什麼人代你把這兩封信收下來的?
「我曾問過,第二封「出門不利』的信,是蘇州老媽子給我收的。這一封是莫大姐送到我房中去的。
「你接到了這符以後曾查問過嗎?
「沒有。我不曾宣布過。我接到了第一張符,就有些驚異,馬上吩咐莫大姐和蘇州老媽子,如果有我的信,應小心收藏。至於信的內容,我絕對不曾向任何人提起過。據我觀察,麗雲的神氣越發傲慢難堪,伊不但不理睬我,有時在客堂中撞見,伊常兇狠狠地瞧我,彷彿暗示:『現在要給你顏色看了!』因此,我越發懷疑是伊姘夫的詭計。
談話的語聲又靜寂了一會。我忽而喉癢起來,幾乎要咳嗽的樣子,急忙丟了煙尾,喝了一口熱茶,方才解決了這個難題。因為我也要聽聽霍桑的斷語怎樣,不願意在這時候離開。隔了一會,霍桑果然又開口了。
「你家除了令尊令妹和兩個女僕以外,還有什麼別的人?
「還有一個燒飯的張阿三。
「你沒有夫人嗎?
「死掉了兩年,我沒有續娶,也沒有孩子。
「你也沒有嗣母嗎?
「嗣母已死了好久。還有一個姓高的姨娘,也在前年夏天患霍亂死掉了。麗雲就是這姨娘養的。
「那麼,你家中除了令妹以外,沒有別的人和你過不去嗎?
「沒有——不過那阿三也非常可惡。有一次他曾被我摑過一下,但這還是今年春天的事。
「你為什麼打他?
「這種底下人最勢利。有一天我在家裡吃晚飯,我問他為什麼紅燒肉只有肥的,沒有瘦的。他轉了背忽在咕著:『吃閑飯還要嫌瘦嫌肥。』這話被我聽得,我忍不住,才摑了他一下。他兇狠狠地竟想回手,當場被家父喝住。」
「唉,你倒善於用手!」
「如果明槍交戰,我什麼都不怕。可是躲在暗底里放冷箭,我倒有些受不住。但阿三是一個粗坯,這回事他一定干不出的。
「你再仔細想想,你在外面的朋友很多,難道沒有一個和你過不去的?
「我相信沒有——不過——一今年夏天有一個朋友叫盛家森的,曾因著買狗票的借款和我吵過一次。我因他逼得厲害,不給我一些面子,也幾乎動手。後來我把錢還了他,他就重新和我做朋友,上禮拜他還曾到我家裡去瞧過我。我想他也決不會幹這種陰謀。所以我想來想去,除了麗雲的姘夫,不會有第二個人。
霍桑沒有答話,又釀成片刻的靜寂。我正要旋轉去瞧,甘汀蓀又說話了。
「霍先生,你只要能夠查明白他的姓名地址,那我就感激不盡。至於以後的交涉,我盡可以自己來辦。我只怕他也許請了什麼有法術的道土,畫了這種撈什子的符,謀害我的性命!
「唉,你又來了!我想不到像你這樣的年齡,又多少受過些新教育,竟會這樣子迷信。
「這不能算我迷信。我在小說上見過不少用妖法神符害人性命的事。況且雙十節那天,我在跑馬場里的確輸掉了——」
「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說。這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用。現在你最要緊的,必須拋棄這無意思的迷信,否則也許當真會鬧出亂子來。
「好,霍先生,你打算用什麼方法調查他?
「我可以兩方面進行:一方面,我打算到南強女學方面去調查一下;另一方面,你最好在家裡留心些。我想令妹總有什麼方法和伊的情人通信息的。
「這倒很為難。我平日白天不常在家裡,那三個僕人又不見得肯聽我的話,代替我偵查伊的行動。
霍桑又站了起來,似乎已準備送客。
「那麼,你姑且留心些,說不定會有什麼機緣。我如果有什麼信息,會隨時通知春波兄的。」
「謝謝霍先生。但這一番話,你不能給任何人說起,否則我真不能在外面做人了。
「你不必一再叮嚀。不過你須聽從我的叮囑才好。再會吧。
我等到霍桑送甘汀蓀走出了前門,就立起來伸一伸腰。我先開亮了餐室中的電燈,將那板壁孔上的木節重新塞好,又投去了門上的鐵栓,走進辦公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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