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努起嘴唇,吐出了一長纓煙霧,皺眉說:「是啊,因這個緣故,我才請你來討論
我默默地呼吸了一會煙:「你想楊春波會不會和你開玩笑?」
霍桑搖搖頭:「那可以保證不會。他還告訴我,他這個朋友曾救過他脫離一種危險。有一次,他們倆從回力球場里出來,半路上忽遇見兩個「剝豬羅」相好。那晚上楊春波恰巧贏了六七百塊錢,被一個匪徒用手搶劫持著,已失卻了活動能力。另一個匪徒正要搜摸他的衣袋,他的那個朋友竟不顧危險地踢去了那匪徒的手槍,揮拳把他們打倒,才得轉危為安。因此,楊春波和這人雖相識沒有好久,卻已成了知己。這一次他的朋友接到了這一張莫名其妙的怪符,心中很驚惶不安。楊春波便自告奮勇地代替他解決這個疑難。他就把這張紙拿來給我。
我一邊吸煙,一邊低頭尋思,室中便形成一片靜默。
一會,我說道:「有些意思了。這個人既然在回力球場里出進,當然是喜歡賭博的;合著這『大輸特輸』的四個字,不是有些關係了嗎?」
霍桑應道:「正是,你的見解不錯。『賭博』和『輸』,當然是有密切的聯繫的、可是他們認為最奇怪和驚惶的一點,就是這咒語意會應驗。
「應驗?怎樣應驗?」
「據楊春波說,他的朋友在雙十節的早晨接到這一張紙,起初還不放在心上。不料他當日到江灣跑馬場去,竟輸了五百多塊。十三日晚上,他又在跑狗場里輸錢;隔了兩天,他果然又大輸特輸。因此,那朋友才害怕起來,認為這真是一道符咒,而且真有什麼神秘作用。今天早晨楊春波把這張紙送來的時候,他就問我這符咒裡面是否含著什麼法術。你想有趣不有趣?」
「他的朋友可也認識這四個字?」
「認識的,這四個字寫得原很明顯。」
「那麼,他的輸錢或許是偶然的機緣,或許是他的心理作用,因為他的心理上假使早存著輸錢的恐怖,無論買馬票或狗票,他的意志既然倘恍,計算自然便不能像往日一般地準確。這樣,輸錢也就是當然的結果。」
霍桑把他的身子在椅子上旋來旋去,又把紙煙的灰湊到煙盒上彈去了些,然後才很從容地答話。
他說道:「對,這神秘的問題,我已經照樣給楊春波解釋過。我也建議也許是朋友們的戲弄,可是他還是疑信參半。現在我們要討論的,就是從這張紙上推想,那個寫這咒符的人是一個什麼樣人。」
我想了一想,答道:「這個人的動機如果不是遊戲,倒是一個陰謀多智的人物。因為他知道楊春波的朋友喜歡賭博,喜賭的人大半迷信。那人就對症發葯,利用了這符咒傷害他的精神。你以為對不對?」
「這一點我完全同意。」
「你有沒有別的補充?」
「他是一個有新知識的人。他一定懂得變態心理。
「很對,他用的紅墨水和這種上等的西國信箋,也可以證明他是一個摩登人物。」
「是的。你再瞧瞧這張紙,或許還有些補充的見解。」
我把那張紙拿到燈光里照了一照,完全一色,並無花紋和字母。我搖了搖頭。
霍桑道:「你總知道普通的狹信箋,似乎還要長些,大概在八時半或九時。這張紙似乎短了一時。你若再仔細些瞧,紙的下端分明用機器刀切齊,上端卻並沒有膠水的粘貼痕迹,是用快刀裁齊的。那人為什麼要把紙裁去一時呢?莫非這信箋上本印著有關係的機關名稱,或者竟是他自己的姓名,他為掩藏真相起見,特地戴夫的嗎?」
我贊同道:「這理解很近。假使這信箋不是他借用的而是他自己的用箋,那麼,我們可以假定那人也許是一個自由職業的人。」
霍桑應道:「是啊,那些新式的律師、教員、醫生、美術家,和一部分大學生,才會有這種精緻的印姓名的西式信箋。」他略略沉吟,又改了口氣說:「不過這猜想末必準確。我們若能弄到那個信封,那就比較有些把握了。
我的好奇心這時已引動了些。「我覺得這裡面也許藏著什麼陰謀。我們如果能費一番工夫偵查,說不定可以發現些有趣的資料。你何不把楊春波找來,促使他把真相說出來?
霍桑搖頭道:「這個不會見效。但我想這件事還有後文,我們用不著心急。不過你不要抱著過高的希望。須知那個寫這符咒的人,干不出什麼驚人大事的。
我頓了一頓,問道:「何以見得?
霍桑忽反問我道:「你可曾研究過咒詛心理?
我不知道這句話的用意,瞧著他搖了搖頭。
霍桑道:「咒詛的作用,無非是用一種廉價的方式,發泄人的忿恨的情緒。譬如王家的小三子,吃了李家大六子的虧,那小三子自知沒有力量報復,心中又不服氣,便拾了一塊牆泥,悄悄地走到李家的門上去,寫上「李某某大小烏龜」。這樣,這王小三子便可吐一口氣,他的報復手段就算實施過了,他的忿恨的情緒也算有了發泄。包朗,你想,如果這一回事不屬於遊戲性質,存著這種心理的人,可能在實際上幹得出什麼驚人舉動?
霍桑這番解釋使我不能不加承認。同時我聯想到那些「徒託空言而不知實幹」的標語,也無非是這種心理的另一方面的表現-一象徵著幻想的慾念。近年來我們所耳聞目見的種種標語,也無不有著這種傾向。想起這傾向會有影響一般民眾心理的可能,不禁有些兒不寒而慄!
我們靜默了一會,我又想起了一個問句。
我道:「霍桑,我們在這一方面既然推車撞壁,沒有方法進展,何不從另一方面推想一下?你想那楊春波的朋友又是一個什麼樣人?
霍桑道:「他有錢在賭場里揮霍,又能和楊春波這樣的人結成知己,可見至少也是一個『紈挎子;那一次,他能不顧危險,替朋友出力,又可見他的性情必很剛暴。有了這種性情,容易得罪他人而引起人家的怨恨,也是當然的結果。這是我從所知道的事實上推想而得到的結論,你可贊同?」
我還沒有回答,忽見霍桑突然坐直了身子,他的目光停住在書桌上的綠色的電燈罩上。接著他從螺旋椅上立起身來,發出一種驚駭的呼聲。
「包朗,你所希望的資料也許有新發展哩!我聽得出那是楊春波的汽車聲音啊!
我斂神一聽,果真聽得雞鳴的汽車聲音從東而至,這時候果真已在門外停住。
二 是吉是凶
我的精神頓時報作了許多。當施桂走出去開門的時候,我抱著無限的希望。霍桑早已把辦公室的門拉開。一分鐘后,我便聽得急促的皮鞋聲音,穿過了外面的水泥徑走進甫道里來。那楊春波一走到辦公室的門口,便伸出手來拉住了霍桑的手,很熱烈地牽動著。
他一邊說道:「『霍先生,我又來討你的厭了!」他抬頭瞧見了我,忽縮回了手遲疑著道:「唉,這——一這一位我似乎會面過的,一時卻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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