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符》 - P1

 催命符

 程小青 作品,第1頁 / 共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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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 一張怪符


十月二十三日,傍晚五點鐘光景,我忽接到我的老友霍桑打來的一個看似輕鬆滑稽的電話。

「包朗,今夜你如果沒有旁的緊要事,請向尊夫人請兩小時假,到我這裡來走一趟。我有一種奇怪的東西給你瞧。」

這句「奇怪的東西」,的確富於濃厚的引誘力。我當然也曾問過他什麼是奇怪的東西,他卻賣關子似地偏不肯說,只叫我到他那裡去細談。他還加上一句取笑的話,如果佩芹方面不準給假,不妨叫伊親自去接電話,讓他代替我請假。其實我和佩芹結婚雖逾十載,夫婦間的感情,自信依然正常地持續,並不遜於未婚前的狀態,我也並不曾感受過一般人所領受的「問令森嚴」的滋味。我們都保守著互信互敬的原則,所以我們的行動,彼此都非常自由,不受絲毫限制,本無所謂請假不請假。這完全是霍桑的打趣,我不能不附帶聲明一句。但因這一點,我便料想這事情未必怎樣嚴重,因為霍桑既有閑心思打趣,那麼他所說的奇怪東西,那奇怪程度也可想而知,決不致有驚駭神秘的事實。不料事實的演變,往往會超出人們料想的範疇。我這一番事前的推測,竟和實際的事實完全相反。這件案子發動時雖似近乎一出滑稽的戲劇,但結局卻竟出乎意外地驚駭動人!其實這回事不但出我意外,在霍桑的意識中,也同樣是料不到的。

這一天恰在「活屍」案結束的一星期後。我因著霍桑的授意,為著解釋外界對於他的誤會起見,便把那案子提前記述。到這天傍晚時分,我已寫成了七章,本打算到外邊去閑散一下,恰巧霍桑來了這一個富於引誘力的電話。故而我在晚餐完畢以後,便趕到愛文路七十七號去,瞧瞧他所說的奇怪東西。

深秋天氣,早晚終比較有些寒意。我坐在黃包車上,一陣陣的尖風,彷彿挾著些針刺,竟刺透了我那件春呢外套,使我打了幾個寒噤。但我一走進霍桑的辦公室后,他的含有溫意的笑容和熱誠的招呼,便使我忘卻了身體上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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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坐在書桌面前的螺旋椅上,書桌上有一盞綠綢罩的電燈,此刻已移在桌子中央。電燈下面,攤著一本英文書。他從椅子上立起來和我握手,又笑著說話。

「你只請了兩個鐘頭假嗎?是否可以延長些?」

「你別向我一味調笑。你自己如果需要一個給假的人,那麼,你應該接受我那天給你的忠告,趕緊努力!

我在書桌旁邊的一隻沙發上坐了下來,順手從書桌上的煙罐里抽出了一支白金龍,自顧自燃著。霍桑只笑了一笑,並不答辯。他也重新坐在螺旋椅上,把那本攤著的英文書合攏來。我才瞧見那書脊上的金字,是本英譯的漢司格洛使的《檢驗應用科學》。霍桑忽舉手把書指了一指。

他說道:「這本書很有價值,可惜還沒有人譯出來。你總知道我們從前官廳方面檢驗屍體,只靠著那些頭腦陳舊不學無術的仵作。直到現在,除了少數大都市已採用正式法醫以外,這班人還操著生死人命的實權。但在現在的科學時代,暴徒方面的知識既日新月異,這班人憑著些一知半解而大半限於傳統的迷信的經驗,又怎能應付?因此結果便——」

我耐不住插口道:「是的,這個司法上的問題當真非常重要。但你今夜叫我到這裡來,是不是就要和我討論這檢驗科學的問題?」

霍桑又笑了一笑,也抽出了一支紙煙,緩緩用打火機打火。

他笑道:「唉,包朗,你的躁急的脾氣,畢竟一輩子也改不掉哩!

我道:「但你明明說有一種奇怪的東西給我瞧啊。

霍桑點點頭,伸手從那件竟華出品的玄色嘩嘰的短褂里,摸出那本光滑的皮面日記簿於來。他從日記簿中翻出了一張摺疊的白紙,遞給我瞧。

我疑惑道:「這就是你所說的奇怪東西嗎?

霍桑銜著紙煙,輕描淡寫地點點頭。

「正是。你姑且把紙展開來瞧瞧再說。

我的疑惑仍沒有消失,也許霍桑故意和我取笑。我一邊瞧瞧那紙,雖還沒有展開,但已見有鮮紅的顏色從紙背上顯露出來。我把那張折成兩疊的紙,很小心地展開。我的眼光在紙上一瞥,果真有些驚異。現在我把那紙上的紅字,照樣印在下面:

我瞧了一會,不禁自言自語地說:「真奇怪!這不像是一道符。」

霍桑噴了一口煙,答道:「當然不是。道士先生畫符,得用黃表紙和銀硃。這卻是一張優等的舶來信箋,用的又是紅墨水。」

我又說:「字體也怪得很,又不像是什麼一筆草書。」

霍桑點頭道:「是的,我們如果要假定這法書的名稱,可以叫它符咒型的杜撰草書。但現在你且瞧瞧。你可識得出是什麼字?我知道你是個善讀當票草書的專家啊。」

我把那紙仔細的瞧了一瞧,答道:「這並不難識,分明是『大輸特輸』四個字。那左旁一筆繞成的圈子,似乎算不得字、對不對?」

霍桑呼吸了兩口煙,微笑應道:「你的眼力真不錯。我費了兩三分鐘的工夫方才辨認出來,你卻只有一分鐘。但現在要請你推想一下,這張紙有什麼作用?」

我瞧那紙有八時長,五時闊,是一種西國的信箋紙,紙質純白堅實,並無線紋。那四個字是用毛筆蘸了紅墨水寫的。紙上除了這四個奇怪的符型字以外,並無其他字跡,紙的背後也潔白無字。

我說道:「這紙的來歷怎樣,我還不知道,怎麼能憑空誰想?」

霍桑又微微笑了一笑:「不錯,我當真先應給你一個說明。你還記得有一個楊春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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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一想,答道:「我記得他。他不就是『第二張照』案中的主角?」

霍桑道:「是的——不,他不是主角,只是一個配角。那案中的主角是那個不能忘懷的王智生。楊春波本來也是一個患過色情狂的紈挎兒,在『第二張照』一案中,我曾利用他解決了那陰險的王智生。他倒對於我很有好感。自從那件事情結束以後,楊春波竟把我當作一個顧問看待,曾好幾次把難問題來請我解決。這一張紙也就是他拿來的。」

「可是什麼人寫給他的?」

「不,那是寫給他的朋友的。」

「他的朋友?誰?」

「我也不知道,他不肯說。他說他有一個患難朋友,憑空里接到了這一張紙,不禁由驚異而害怕起來,故而他把這張紙拿來,叫我推測一下。」

「就是這一張紙嗎?有沒有信封?」

「當然有的,但他的朋友因顧忌什麼,連姓名都不肯泄露,故而不曾把信封交出來。」

「奇怪,這樣子無頭無尾,怎麼可以瞎猜?霍桑,我看他不但把你當成問難質疑的顧問,簡直把你看作神秘的測字先生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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