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的地方。」我說,「經常和男友來這兒約會嗎?」
「來過,不過是在有男友的時候。」
「是你把人家甩了吧,說什麼研究比戀人重要之類的?」
她輕輕眨了眨眼,搖搖頭:「錯了,是我被甩了。他說無法想象和一個沉迷於科學研究的女人會有什麼未來。」
我哼了一聲:「蠢男人可真多。」
「我也這麼想呢。你不是蠢男人吧?」
「別問一個要發狂的男人這種問題。」我托著腮說。
她低頭垂下視線:「你打算再也不去研究室了?」
「沒道理要去那種地方。去了只不過讓他們再多收集些新的數據而已。」
「數據也不全是為了研究論文,對你的治療或許也有幫助。」
「治療。別開玩笑了,」我揶揄道,「他們也清楚我已經沒有恢復的可能了,而且他們根本不覺得這事有多嚴重。他們關心的只是我的腦機能還好不好,只要還能思考、能記憶、能感覺、能正常運動,就行了。然後就可以向那些翹首企盼腦移植技術確立的老爺爺們彙報:沒問題,腦移植已經實際運用成功了。」
第一道菜被端了上來,是開胃菜。從外側的叉子開始用,這種程度的常識我還是有的。我無視侍者冗長的菜品介紹,直接把菜送進嘴裡,也沒覺得有多好吃。
「總得想點辦法。」直子握著刀叉,臉靠近我,「你也不認為可以這樣放任下去吧?或許我這麼建議有些勉強,但也只有拜託堂元老師了。」
「別說這些不可理喻的話!」我故意把叉於扔向盤子,發出聲音,「剛才還說對那些家心絕望了,才一會兒又想把我交到他們手裡了?」
「沒有告訴我捐贈者的真實身份,我也很憤怒,但那和你的治療是兩回事。客觀地考慮一下,能救你的只有堂元老師。」
「你讓我相信一個欺騙患者的醫生?」
「我覺得他也不是出於惡意。那個時候還不知道捐贈者是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而且從你的角度考慮,如果被告知移植給自己的是襲擊了你的罪犯的腦,你也會受不了的。」
「對這種話我沒興趣,還不如從大學的立場解釋更有說服力,不是么?想欺騙世人矇混過關才是真正的原因。」
直子寞然挺直了背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別忘了,如果不把那樣的腦移植給你,你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那樣更好。」我說道。
直子剛要張口,看見侍者走近又把話咽了回去。
空盤子被撤下,菜一道接著一道地送上來。我不看她,默默地把盤子里的東西一掃而空。就像是現在工作的地方,盤子就是貨盤,高級料理就是部件。
餐后的咖啡端上來之前,我們一直保持著令人壓抑的沉默。終於,她開了口:「阿惠還沒回來嗎?」
我沉默著搖頭。
「什麼時候回來啊?」
「不知道。」
「你去接回來就是啦。」
「去接?」我瞪大雙眼。
「對啊,還是想辦法接回來吧。和最熟悉你過去的人待在一起,也許就能找回自己了。」
「別說些不負責任的話!」我把攪咖啡的勺子扔了過去。咖啡濺到直子的白襯衫,留下褐色的印跡。「你懂什麼,你知道我為了不讓她發現自已正在發生的變化費了多少力氣嗎?我假裝沒有對她變心,她假裝沒有看穿我在演戲,那種痛苦恐怕你連十分之一都不會明白!」我的聲音響徹餐廳,也許所有客人都在朝我看,那也無所謂了。
直子對我的勃然大怒不知所措,漸漸地眼神開始變得狼狽。她望著我,表情出奇地消沉。她的嘴好像在顫抖,不對,不是在顫抖,而是在說些什麼。但那聲音沒有傳到我耳朵里。
「有什麼要說的就說清楚。」我說。
她深呼吸之後重新開口,這次我聽見了。「對不起。」
我穩定了一下情緒,塌下直起的腰。
「對不起。」直子又重複了一遍,「你說得對,我說了些不負責任、毫無同情心的話。原諒我吧。」
從她低垂的眼眸里落下一顆淚珠。我可不會被這種東西蒙蔽,想對她說些更狠的話,可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這時,有人走近了,是個蓄著整齊鬍鬚的中年男子。大概是這家餐廳的負責人,過來提醒突然吵鬧的顧客。
「這位客人——」
「我知道。」我像趕蒼蠅似的揮揮手,「我會安靜,行了吧?」
店長似乎還確話要說,直子搶先站了起來。「是我不好,別怪他。真的很抱歉。」
店長注意到她濕潤的雙眼,有些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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