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兒事情用這麼些理由來解釋,是否太多了點呢?」拉列心裡想,「而且,她為什麼那麼窘呢?我的猜測證實了,其中定有道理。」
「你唱低音符的時候,」他傷心地說,「我好像聽到了我一個好朋友的聲音……她是一個著名的歌星,安琪麗克,是在一次翻車事件中死去的。使大家奇怪的是,她的身體沒有找到……她的身段跟你的非常像,簡直就像兩滴水那麼相似……可以認為,這就是她的身體。」
勃麗克現在已是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恐怖表情望著拉列了。她明白拉列不是無緣無故跟她談這些事的。
「天下是有非常相像的人的……」她用顫抖的聲音說。
「不錯,可是這麼相像的人我從來沒有碰到過。而且……你的手的姿勢……就是你這個手指的姿勢……還有你現在兩手攏頭的樣子,就好像在理一頭美麗蓬鬆的捲髮似的。安琪麗克-加苡的頭髮就是那樣的。她就是這樣理鬢角上散亂下來的一綹頭髮的……可是你的頭髮不長,你的頭髮是短的,剪成最新式樣的。」
「我以前也是長頭髮。」勃麗克說著站了起來,她的臉變得煞白,手指尖也顯然在哆嗦,「這兒很悶熱……我們上去吧……」
「等一等,」拉列叫住她說,他也很激動,「我必須跟你談一談。」
他強制地讓她坐到舷窗附近一張沙發椅里。
「我覺得不好過……我不習慣顛簸!」勃麗克嚷道,儘力想衝出去。可是拉列的手好像無意中碰著了她的脖子,順勢把項圈的邊翻了過來。他看見了粉紅色的傷痕。
勃麗克搖晃了一下,拉列勉強來得及抱住她:她昏過去了。
這個藝術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就用手邊的水瓶直接往她臉上洒水,不久她就醒過來了。她眼睛里現出了筆墨無法形容的恐懼的神情。他們默默無言地對望了很長一會兒工夫,勃麗克覺得報應的時刻到了。她把別人的身體攫為己有而要受到報應的時刻到了。勃麗克嘴唇哆嗦著,用幾乎聽不見的低語說道:
「別弄死我!……可憐我吧……」
「請放心,我本來就不打算弄死你……不過我一定要知道那個秘密。」拉列拿起勃麗克的像藤蔓那樣垂著的手,使勁握了握,「你承認這不是你的身體吧?你從哪兒把它弄來的?把全部實情告訴我!」
「日昂!」勃麗克企圖喊叫,可是拉列用手捂住她的嘴,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你要是再嚷一聲,你就別打算從這間艙房裡出去。」
接著,他丟下勃麗克,迅速地把艙門鎖上,把舷窗也關得緊緊的。
勃麗克像小孩那樣大哭起來,可是拉列的心是哭不軟的。
「眼淚不能幫你的忙!乘我還沒有失去忍耐的時候快說才對。」
「我並沒有做什麼壞事。」勃麗克嗚咽著說起來,「我給人家打死了……可是後來我又活了……光是我的頭活了過來……頭是放在一隻玻璃桌子上的……那是多麼可怕!……托馬的頭也放在那兒……我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克爾恩教授……是他把我弄活過來的……我求他把我的身體還給我。他答應了……後來就不知從哪兒弄來了現在這個身體……」她幾乎是恐怖地望了一下自己的肩頭和手臂。「可是當我看見這個死屍的時候,我拒絕了……我怕極了……我不願意把我的頭和一個別人的屍體連在一起,我哀求他別這樣做……這有洛蘭可以作證,她是照料我們的。可是克爾恩不聽我的哀求,他把我麻醉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我不願意留在克爾恩那裡,我逃到巴黎,後來到了這兒……我知道克爾恩要追尋我的……求你別殺死我,也別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現在我不願意沒有身體了,它現在是我的了……我從來沒有感到這麼輕快的動作,只是腳有點痛……不過,這會好的……我不要回到克爾恩那裡去!」
聽了這一篇斷斷續續的話,拉列想:「勃麗克看來好像真的沒有過錯。不過克爾恩這傢伙……他怎麼能把加苡的身體弄來,用她來做這樣可怕的實驗呢?克爾恩!我從阿爾杜爾嘴裡聽到過這個名字。克爾恩好像是他父親的助手。這個秘密一定要揭發出來。」
「不要哭了,仔細聽著我要跟你說的話,」拉列嚴肅地說,「我願意幫助你,可是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你千萬不要把你所遭遇的一切,從一開始到現在所遭遇的一切告訴任何人。所謂任何人,有一個人是要除外的,這個人馬上會到這兒來。那就是阿爾杜爾-陶威爾——你已經認識他,你必須什麼事都聽我的。你如果不聽從我,你就會遭遇到可怕的懲罰,你犯的罪是要判死刑的。你沒有地方可以隱藏你的頭和你這個奪來的身體。你如果被發現,就要殺頭的。你聽好:第一,你別著急;第二,坐在鋼琴前唱歌,盡量唱得響,唱到上面甲板上能聽見。你要表示你很高興,不要到甲板上去。」
勃麗克走到鋼琴跟前,坐下來唱歌,用勉強聽使喚的手指彈琴給自己伴奏。
「聲音再高一些,高興一些。」拉列命令道,一面打開舷窗和門。
這是非常奇怪的歌聲——是唱成了長調的絕望和恐怖的急叫。
「再響點,用力敲打琴鍵!對!你一面彈琴一面等著,你跟我們一起到巴黎去,在巴黎你沒有危險,我們會把你藏起來。」
拉列裝出一副快樂的樣子到了甲板上面。
向右舷傾斜著的遊艇,迅速地在柔軟的波浪上滑行著,濕潤的海風使拉列精神振作了一下。他走到阿爾杜爾身邊,悄悄地把他領到一旁,說:
「到下面房艙里去,要勃麗克小姐把她所告訴我的話,再全部對你說一遍。讓我來招待客人。」
「喂,太太,你喜歡這艘遊艇嗎?」他對紅頭髮瑪爾達說,開始跟她隨便談起來。
日昂躺在藤圈椅上,享受著遠離警察和偵探的愉快。他不願意再想什麼,觀察什麼,他要忘記那永遠離他不開的提心弔膽。慢慢地從一隻小酒杯里呷著高級白蘭地酒,他深深地沉入了這種靜觀的、半睡的狀態里,這對拉列是再合適也沒有了。
紅頭髮瑪爾達也感覺到非常快樂。聽見下面房艙里女友的歌聲,她自己也一邊說話一邊用她的歌喉附和著下面傳來的戲謔的小曲唱著。
不知是彈琴唱歌使勃麗克安靜了下來,還是她認為阿爾杜爾是一個危險性比較小的交談者,她這次談得比剛才有系統得多,她詳詳細細地敘述了自己的死亡和復活的經過。
「我全說了。你說,難道是我的過錯嗎?」這次她已面帶笑容問道,還唱了一支短曲《我錯了嗎》。瑪爾達在甲板上也和著唱起來。
「請你告訴我,住在克爾恩教授那裡的第三個頭顱是什麼樣子的。」陶威爾說。
「托馬的?」
「不,是克爾恩教授領你去看的那個頭!哦,想起來了?……」
阿爾杜爾-陶威爾急忙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一隻皮夾子,在裡面尋了一陣,尋出一張照片,把它拿給勃麗克看:
「請問,照片上這個男人像不像你在克爾恩那兒見到的,我的……我的朋友的頭?」
「不錯,這完完全全是他!」勃麗克叫道,她甚至停止了彈琴,「奇怪!還有肩膀呢,有身體的頭。莫非他們給他也縫上了一個身體嗎?你怎麼啦,我親愛的?」她同情而驚慌地問。
陶威爾身子搖晃了一下,他的臉色變得慘白。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走了幾步,沉重地坐倒在一張沙發椅里,用手遮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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