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斯佳裹在溫暖的被子里,陷入深深的思考。她沒有注意胃部多次出現的緊縮感。這是一種每當她發現某種重要的、值得認真思考的問題時必然出現的徵兆。這種緊縮感不僅出現在她思考昨天晚上的事的時候,還有昨天白天發生的事也引起她的不安,甚至早在達米爾出現之前就有某些跡象。不對。她毫不猶豫地對自己說:我並不是在工作崗位上,我是在休息。我簡直陷入了偵探小說里,所以才感到處處是老鼠。我何必感到不安呢?讓達米爾去矇騙老太婆好啦,這和我有什麼相干。讓他把山谷療養院的人都幹掉,也沒我什麼事。是的,有三個小時的時間,我喜歡上他,幾乎愛上他——以我的性格來說,這可是封閉的心靈的一次破紀錄。但仔細一想,錯了。我們還要住下去的。
娜斯佳的情緒更糟了,於是決定今天不去治療室,也不去游泳池,趁此機會到城裡逛逛。她很喜歡這個城市。舒適、乾淨、清新,具有某種非俄羅斯的氣息:看不見殘垣斷壁,路上也沒有坑坑窪窪;小賣店的櫥窗後面站的不是那些高加索人,也有小賣店賣東西的全是16~17歲的俄國小男孩。娜斯佳想,掙點零花錢沒有什麼不好的,同時還可以學會背乘法表和學會說「謝謝」、「請」等文明用語。
她走到電話亭,給繼父打電話,請求寄錢來。當然,是借的。列昂尼特-彼得羅維奇知道娜斯佳花錢歷來是規矩和嚴謹的,便問也不問,答應立即電匯所需的數額。
娜斯佳又買了一堆磁卡,用來給廖什卡打電話。
他們想騙他,這伙豺狼,他們打算敲詐他的錢財,推銷假貨!不行!他要揭露他們。他,扎爾普,絕不能讓他們把他當傻瓜。他對他們說了,想要什麼樣的女人,不就是這麼件事嗎?為什麼不能到她那兒並給她提出掙錢、掙很多錢的建議呢?扎爾普不是吝嗇鬼,他能讓她發大財,只要她同意,也可以不告訴她今後的打算。一切都好商量,問題只剩價錢了。
他們說——「不行」。為什麼不行?她與其他女人相比有什麼獨特之處?只要給錢,所有的女人都會同意,幾乎所有的女人都一樣。只要給一大筆錢——就沒有不同意的。你想,只要忍受15分鐘,一生都保險了。他們都沒敢去和她談一談就說「不行」。全是騙子!是不是打算用到其他訂戶身上或是他們自己留著用。也許她是他們中哪個人的女朋友?如果是那樣,倒還可以理解。為什麼說「不行」?他,扎爾普,不能讓人矇騙。我自己要把一切都弄清楚。
扎爾普溜出小樓,悄悄來到主樓,正好到了餐廳的窗下。好在餐廳在第一層。扎爾普耐心地等著,直到最後一個療養的人用完早餐,但並沒見到自己心上的淺發美人。她出事了?還是病了?突然扎爾普心裡產生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他們說她是來療養的。他真笨,相信了他們的話,在這兒等著她和大家一起來用早餐。也許她根本不住在這裡。那麼,上哪兒去找她呢?
扎爾普悶悶不樂,徘徊在療養院花園的林陰路上。忽然他發現遠處鮮艷的、蔚藍色的短外衣和淺色的長發。他頓時感到口乾舌燥。是她!他忘記了一切,忘記了絕對不許他離開療養院甚至小樓的禁忌,尾隨娜斯佳走去。
謝苗,那個長著一張馬臉,有一段罪惡歷史和持假護照的人,拚命想撈到早晨答應給他的獎金。他一個人翻遍了整個資料庫,找到了至少10多個多少有點與卡敏斯卡婭相像的姑娘,並交待管理員仔細核對檔案資料,以決定能否把她們列入B組。進入B組的人的條件是沒有人,包括她們的親人因她們長期不在而設法尋找她們,而且與警察局沒有任何聯繫渠道,同時也不是警方注意的對象。當然,對於參與拍攝B組片的人還有一系列要求和限制。
謝苗布置完任務之後,便去機場迎接專程來談判的人。謝苗相當狡猾,他善於向女人們說明問題的性質,也知道用哪些謊話才容易使她們上當,什麼時候說出實情最合適。但和男人談類似問題還是第一次,因此他總怕弄出些破綻。好吧,應當請求柯季克幫忙。恰好汽車裡有電話,離飛機抵達還有一個小時。
柯季克坐上計程車直奔機場,剛好趕在他們的客人出現在接待廳時到達。客人叫伏拉德,是位23歲左右的年輕的小矮人。臉色陰沉,長一口黃色的布滿煙垢的蛀牙,據專家介紹,伏拉德是個不錯的演員,功底紮實,但從15歲起就不安分守己,因此總是缺錢用。對於謝苗來說、這是個絕好的機遇,要儘力利用它。
「你們還有些話沒說完吧?」伏拉德搖著頭說,同時又給自己倒上一杯礦泉水。三個人坐在機場大樓旁的私人小咖啡店裡,謝苗喝咖啡,柯季克喝啤酒,而伏拉德幹了兩杯伏特加,又吃炸子雞,又喝礦泉水。
「我想弄明白,為什麼在電影中不能用一個8歲的孩子,他們在鏡頭前會幹得很出色。而對你們來說也毫無問題,而且以我的理解,你們是在製作一部短片。你們隨便找個小學生,他都會不要報酬,高高興興去拍戲。可你們要付給我相當可觀的酬勞。我不隱瞞,我需要錢,但我更想知道,我到底能有多少收入。」
「我來解釋,」柯季克笑吟吟地望著伏拉德,委婉地說,「我不用普通的小學生,我要用演員,真正的大牌演員。他能表演出只有少數人才能體驗的感情。這是第一。第二,我需要的是具有音樂天賦的演員。您知道,製片廠正在電影藝術方面進行實驗,具體說,我們試圖使用專門的音樂伴奏以加強演員的表演效果。這並不是平常所做的那樣:拍攝場景,然後譜寫音樂和配音。我們首先把音樂創作好,在拍攝時放出來,為演員創造情感氛圍,使他的表演更具感染力;隨著音樂伴奏來安排場景,達到理想境界。您想,難道這是孩子力所能及的嗎?至於您,他們說您有敏銳的樂感,而且自己也譜過曲。」
「太妙了!」謝苗暗自讚歎道,「從哪兒找出這些話的?我可不行,要是我只能勸說他,用錢引誘他。即使不提高標準,也至少夠他用一年的,他大概也不會走開的。就是在天上,我也要把他拖到攝影場去。可柯季克幹得那麼乾脆、利落、漂亮。」
他們領著伏拉德到了住處。昨天晚上一位落選的姑娘才收拾行裝從這裡離去。她被打發回家時還得到保證說,她的材料將送給每個尊敬的訂戶,很可能幸運之神即將降臨,「大概也就在下個月吧!」
「請您先住下,休息休息,」柯季克彬彬有禮地打開門,「晚上會給您送腳本來,您讀一讀,琢磨一下。明天再與導演和女演員會面。後天開拍,當天晚上您就可以飛走。日程大體是這樣。」
「就這些嗎?那麼錢什麼時間交付?不然我會餓死在這裡的。」
「吃飯記在公司的賬上。您看看廚房、冰箱,裡邊各種食品一應俱全。我還想提醒您,您在這裡的三天,我們會關照您,您會得到需要的一切,而且都是免費的。這已經寫在合同里。但我們對地方當局負有責任,您無論如何不要去探究具體問題,不要讓人們在街上看到您。這一點您應該清楚。」
「不太清楚,但我接受勸告。我是個很守紀律的人。」
「好吧!有人按門鈴也不要開。需要來的人都有門鑰匙。怎麼樣?晚上見。」
柯季克坐進汽車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給療養院打電話。
「怎麼樣?還平靜吧?……到哪兒去了?……那麼你們是幹什麼的?你們等著吧,混蛋!」隨後他轉臉心平氣和地對謝苗說:
「扎爾普進城了,跟在卡敏斯卡婭後面,好像想與她認識。從她去的方向判斷,她是去電話亭打電話。我們能不能攔截住他?快點行動!」
謝苗沒有說話,他發動汽車,加大油門。
「從哪兒鑽出這麼個傻瓜?」柯季克過了很久開口問道,「他會把全部事情搞糟的。誰找來的?」
「和往常一樣。他被登記在卡片上已經有5年了。有一次他在公園裡死纏著一個女人被抓起來,關了16天。馬爾采夫把他記下來,偷偷地跟蹤觀察。當他發現小夥子已經成熟時,便介紹淫穢書給他,先是隱晦的,后是露骨的。總之,和往常一樣。隨後請來醫生,讓他們認識,醫生立刻斷定他患有精神分裂症並建議與我們聯繫。說來就來了。誰知道,他已按捺不住了。就把513號的姑娘給他算了,否則就不得安寧了。」
「要警告一下醫生。沒看好這傢伙。算了,謝苗,別難過,反正你沒錯。想辦法解決吧?還有啤酒嗎?」
「後座下面有一箱。」
柯季克笨拙地轉動身體,伸手取出一瓶德國啤酒,大口地喝起來。
「媽的,啤酒像加了酵母似的使我發胖,」他撫摸著腆起的肚子抱怨說,「我這個人缺乏意志力,明明知道不能喝,但又忍不住。停車,好像是她。」
這的確是娜斯佳。她從皮包里取出記事本和鋼筆,抄錄郵局、電話、電報局的工作時間,因此沒看見一個瘦瘦的,長著一張蒼白、凹陷的面頰,目光獃滯的駝背男子從長椅上站起來朝她走過去。
柯季克反應之快真令人稱奇。他剛對謝苗喊了一句「引開他」便衝到了扎爾普面前,站到了娜斯佳身後,用高大肥胖的身軀遮擋起來,以防她隨時轉身發現什麼。她並沒有轉身。她聚精會神地抄完時間表,放好記事本和鋼筆,然後不慌不忙地沿中央大道走去。柯季克看到,謝苗跳到扎爾普身邊,緊緊抓住他的手臂,責備地搖著頭把他拖進了汽車。車門砰的一聲關起來,接著馬達轟鳴。按摩師柯季克被留在那裡。
馬爾采夫哭了。他感到厭惡,厭惡自己的病,厭惡自己愈陷愈深的難堪處境。他支付了第三部片子的片酬,只是為了支撐下去,只是為了保存這個女人的生命,不至於破壞家庭,傷害妻子和女兒。她們有什麼錯呢?已有兩個姑娘替母親而死了,明天將要死的是第三個。他為多少人保住了生命?!假如不是達米爾和他那些影片,每一次發作都會以犧牲新的一個無辜的生命而告終。難道他錯在身體有病嗎?或者這是他固有的本性?真是沒辦法。如果說過正常的生活方式可以防止患心臟病、胃病、肝病,可以不淪為酒精中毒者和癮君子,但是怎樣才不得精神分裂症呢?有誰能回答呢?怎樣防止人性的分裂呢?天啊!難道他一直到死都註定處於這種惡性循環狀態嗎?在鏡頭面前殺一個女人,然後為了減少發作,反覆看許多次,一次次重新體驗這一切,而後當影片的作用減弱時,就又重新殺一個……他把母親保存的和屬於她祖父、曾祖父的所有貴重物品都賣掉了。他們的祖輩是貴族,這是多麼大的幸福啊!好在有東西可賣。確切說,是曾有過東西可賣。現在只剩一件東西了,他要用它支付最後一部影片的費用。以後可怎麼辦呢?
尤里-費多羅維奇看著這件最後的聖徒的遺物,同時咒罵自己。童年和少年時代,他不知多少次地注視著那非凡的、優傷的、超脫一切的眼神,一種美好的、淡淡的憂傷便籠罩著他,於是得到一種心靈的慰藉。他彷彿被融化了,彷彿沉浸在愛和同情之中,好像在愛和同情的大海中漂游,從此走上新生和充滿力量的彼岸。
有人多次建議把這件聖物賣掉,並答應給他一大筆錢,但都被他毫不猶豫地回絕了。他寧可死也要與這一聖物在一起。
今天他終於要把靈驗的聖像賣掉了,為了付殺人的費用。
娜斯佳逛街回來,沿坡道上自己的樓層。她的前面出現一位高個子、黑頭髮、寬臉龐的面帶迷人微笑的年輕人。
「您好,我叫巴威爾。我注意到您沒去吃早餐。睡過了嗎?」
「沒有。」娜斯佳漫不經心地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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