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點整,他的晚餐:雞汁清湯、煮馬鈴薯,以及燉蔥頭——搗爛的食物——都已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弗雷德里克把他推到桌子旁邊。他執拗地要自己吃飯,那模樣很不雅觀。弗雷德里克自顧自地看電視。他要過一會再去收拾爛攤子。
時近9點,護士已經給他沐浴完畢,穿好睡袍,把他送上床去掖蓋得嚴嚴實實了。那是一張窄床,上身斜倚,床墊是硬的,有按鈕操縱控制,床欄可以升降,而羅森堡堅決不許升起床欄。卧室就在廚房隔壁,他第一次中風之前的30年間,那兒曾經是他的小書房。如今它宛如一間診所,裡面瀰漫沖鼻的消毒劑氣味,死神隱約顯現。靠他的床邊是一張大桌子,上面有一盞檯燈和至少二十瓶藥丸。這房間四周都是堆得整整齊齊的一摞摞厚厚的法律書。護士挨著桌邊坐在一隻舊躺椅上,拿起一份案卷開始朗讀。他要朗讀到他聽見鼾聲大作為止。他一字字地讀得慢慢的。他僵卧著,一動不動,但是在聽著。這份案卷的訟案要由他寫出多數法官主張的意見。他認真聽進了每一個字。
弗雷德里克朗讀了一個小時,已經覺得累了,大法官也昏昏欲睡。他輕輕抬一下手,便合上了眼睛。床上有個按鈕,他把燈光轉暗。房間幾乎全黑了。弗雷德里克朝後一伸,躺椅便攤平了。他把案卷撂下地板,閉上雙眼。羅森堡鼾聲大作。
他的鼾聲時間不會長了。
10點剛過,房子里一片漆黑死寂,樓上一間卧室的盥洗室門略微開啟,卡邁爾悄然而出。他的袖口、尼龍帽、跑步短褲都是品藍顏色。他的長袖襯衫、短襪和麗寶牌運動鞋一律都是品藍鑲邊。顏色協調,無懈可擊,儼然一身慢跑的裝束。他的鬍子颳得乾乾淨淨,尼龍帽下面的短頭髮現在成了淺色,簡直是白色了。
卧室裡面漆黑一片,跟門外的走廊一樣。樓梯在運動鞋的壓力下微微作響。他身長5英尺10英寸,體重不到150磅。他注意保持身體結實輕盈,以便做到行動快捷無聲。樓梯下去便是門廳,離開大門不遠。他知道停在路邊的汽車裡有兩名探員,他們不見得在注意看著房子。他也知道弗格森已經在七分鐘以前到達。他聽得見後房里傳來鼾聲。還在盥洗室里等候的時候,他便想早一點動手,趁弗格森尚未到來時動手,那就可以不必要他喪命。當然,殺掉他不費吹灰之力,但是那樣一來就多一具屍體要操心。不過他轉念一想,認為弗格森上班的時候也許會跟男護士交代一聲。如果那樣的話,弗格森無疑就要發現室內的屍體,使得卡邁爾失去幾個小時逃走的時間。所以他便等候到此刻。
他悄沒聲息地閃身穿過門廳。廚房裡的排氣機罩上一顆小燈照亮了櫥櫃的檯面,使得情況顯得略有危險。卡邁爾罵了自己一聲該死,他不曾查看一下燈泡,把它取下。諸如此類的錯誤都是不可原諒的。他伏低身子在窗口底下朝後院觀看。他看不見弗格森,雖然他知道此公身高7英尺4英寸,高齡61,患白內障,用他的0.375大號手槍射不中一座糧倉。
兩個人都在打鼾。卡邁爾不覺會心一笑,便在門口蹲下身去,隨即從圍在腰際的愛思牌腰帶中抽出0.22的自動手槍和消聲器。他把4英寸長的管子旋進槍筒,閃身潛入房內。護士的身體深深攤陷在躺椅里,兩腳伸向空中,兩手下垂,嘴巴大張。卡邁爾把消音器的口子對準他的右邊太陽穴,相距不過一寸,連放三槍。他兩手一陣抽搐,雙腳一陣痙攣,兩眼仍是閉著的。卡邁爾立即伸長手臂瞄準亞伯拉罕-羅森堡大法官的布滿皺紋、沒有血色的頭顱,注射了三顆子彈進去。
這房間沒有窗口,他注視著兩人的身體,側耳傾聽,足足有一分鐘。護士的腳後跟抽搐幾下便不動了。兩具屍體一動不動。
他要在房子裡面幹掉弗格森。現在是10點11分,正是一個鄰居在上床睡覺以前最後一次出門遛狗的好時候。他踮著腳尖摸黑走到後門,看見法警正沿著20英尺開外的木柵欄慢步行走,與世無爭。卡邁爾憑他的本能行事,推開後門,開亮門外的燈光,大聲一喊「弗格森」。
他讓後門開著,自己把身體掩藏在冰箱旁邊的暗處。弗格森聽見喊聲便慢吞吞穿過小後院走進廚房。這種情形並不罕見。弗雷德里克常常在法官大人睡著以後喊他進去。他們一起喝杯咖啡,玩金露美牌戲。
沒有咖啡,弗雷德里克也不在等他。卡邁爾頂著他的後腦殼連開三槍,他便眶啷一聲撞倒在廚房的桌子上了。
他關掉後院的燈光,旋下消音器。他再也用不著它了。消音器和手槍都一齊塞進了愛恩牌腰帶。卡邁爾朝前面窗外窺探。汽車的頂燈亮著,兩個探員都在看書。他跨過了弗格森的身體,鎖好後門,便在後門小草地的黑夜中消失了。他毫無聲響地跳越了兩道柵欄,來到街上。他開始小步慢跑。卡邁爾正在慢跑運動。
蒙特羅斯戲院的黑暗的樓廳上,格倫-詹森獨自一人坐在那兒看著下邊銀幕上兩個裸身而劇烈動作的男人。他從一個大紙盒裡拿出爆玉米送進口裡,除了銀幕上的身體什麼都沒看見。他穿著十分保守,藏青羊毛衫,卡其褲,平底鞋。闊大的墨鏡藏起了他的兩眼,仿鹿皮卷邊軟帽蓋住了他的腦袋。他天生一張讓人見過就忘記的面孔,一經加以偽裝,休想會有人認得出來。特別是在這半夜時分的一家幾乎空無一人的同性戀色情戲院的無人光顧的樓廳上面。沒有耳環,沒有印花大手帕,沒有金鏈條,沒有珠寶飾物,沒有任何東西表明他來到物色伴侶的市場。他只求沒人看上他。
這已成為一場名副其實的挑戰,跟聯邦調查局和整個世界玩的這場捉迷藏。就在這個晚上,他們已經在他住的大樓外面的停車場上盡忠職守地設下了崗位。另外還有一對探員把車子停在離大樓后廊不遠的出口處,而他卻讓他們坐守了四個半小時以後,方才經過一番喬裝打扮,然後大模大樣地走到大樓底層的停車庫裡,登上一輛朋友的車子開了出去。這大樓有的是進出口,可憐的調查局的探員們怎能看得住他。他可不是個沒有同情心的人,可是他也得有他自己的生活要過。如果連調查局的探員都找不到他,一個殺手又能對他怎樣呢?
戲院的摟廳分成三塊,每塊有六排座位。整個樓廳都很暗,唯一的亮光是後面放映機里射出來的深藍色光柱。破損的坐椅和桌子都沿著外面的過道堆放。牆上的絲絨帷簾像碎布條似的淖落。這真是個絕妙的藏身之處。
他曾經十分擔心被人逮住。參議院通過任命之後的幾個月間,他害怕得心驚肉跳。他吃不得爆玉米,不消說也看不進電影。他暗自盤算著,如果有人逮住他,或者認出他,或者萬一曝了光,他乾脆就承認是為了一件未決的淫穢案件做點調查研究。備審案件目錄中總歸有一件這類案子,這樣的說辭不見得就不能取信於人。這條理由站得住腳,他不斷地如此思忖,他的膽子變大了。但是1990年的一天晚上,一家戲院失火,死了四個人。姓名都上了報紙,一大新聞。格倫-詹森大法官正好在廁所里,聽見了嘶喊聲,聞到了煙火氣。他衝到街上便不見人影了。死人全是在樓廳上發現的。其中一人是他的相識。他不看電影達兩個月,後來便故態復萌。他需要再做研究,這是他想到的理由。
要是他被逮住了呢?他的任命是終身職務。投票的諸公不能要他解職回家。
他喜歡這家蒙特羅斯戲院,因為每個星期二晚上這兒都有通宵電影,而且看客總是不多。他喜歡吃爆玉術,啤酒半美元一杯。
中間的座位上兩個老頭子摸摸摟摟。詹森有時斜眼看他們一下,不過他是一門心思在看電影。可悲哪,他心裡想,都70歲的人了,已經是死到臨頭,還要提防愛滋病,竟還藏身在這破爛樓廳上找樂子。
這樓廳上馬上來了第四個人和他們作伴。他看了一眼詹森和兩個摟在一起的老人,便拿著一杯啤酒和一包爆玉米悄悄走上中間的最後一排。放映室就在他的背後。他的右手朝下隔三排坐著大法官。他的正前方,兩位遲暮的情人在熱吻,在低語,在竊笑,把整個世界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的衣著妥貼得體。緊身牛仔褲,黑色絲襯衫,耳環,角質架的墨鏡,頭髮和鬍子都修剪得整齊乾淨,地地道道像個同性戀。他就是卡邁爾。
他稍等了幾分鐘,然後輕輕移向右邊,坐在靠過道的邊上。沒有被人瞧見。誰來管他什麼位置呢?
到12點20分,兩個老人玩夠了。他們站起來,手臂挽著手臂,踮起腳尖出去,仍然在低語,在竊笑,詹森沒有朝他們看。他全神貫注在看電影:狂風惡浪的大海,一艘顛簸震蕩的遊艇上,放浪形骸的狂歡淫亂。卡邁爾像一隻貓一樣溜過了過道,來到大法官背後相隔三排的一個座位上。他抿了一口啤酒。只剩下他們兩個了。他等了一分鐘,立即敏捷地移到下面一排。詹森和他相距8英尺。
風勢愈見猛烈,淫亂更加放肆。颶風的呼嘯,尋歡作樂的嘶喊,在小戲院里響得震耳欲聾。卡邁爾把啤酒和爆玉米放在地板上,從腰間抽出一根3英尺長的黃色尼龍滑雪繩。他利索地把繩子兩頭繞緊在雙手,一步跨越他前面一排空椅。他的獵物呼吸沉重了。爆玉米盒子在抖動。
他幹得利索而殘酷。卡邁爾把繩子剛好套在大法官的喉頭下面,死勁把它勒緊。他把繩子往上猛拉,使大法官的腦袋翻倒在椅子背上,頸脖子折斷得乾乾脆脆。他絞緊繩子,在大法官的頭頸後面打了個結。他用一根6英寸長的鋼條穿過繩結中的一個圈洞,轉動那個致命的圈套,直到大法官的皮肉綻裂,鮮血直流。前後不過十秒種。
突然間風勢已過,又開始一場歡慶的作樂。詹森已經癱倒在座位上。他的爆玉米散布在他的鞋子四周。卡邁爾可不是個對他自己的手藝讚嘆不已、流連不去的人。他離開了樓廳,不露聲色地走過了大廳里的雜誌架子和陳設,然後便消失在人行道上。
他駕駛那輛掛著康涅狄格州車號牌的普普通通的白色福特汽車來到杜勒斯機場,在一間盥洗室里換掉了衣服,焦急地等候著去巴黎的航班——
第04章
第一夫人在西海岸出席一次又一次的5000美元一盤的早餐會,那邊的有錢人和喜愛炫耀的人都巴不得掏出鈔票去吃一頓冷雞蛋和廉價香檳,為的是有機會讓別人看見他們跟女工在一起,或許還能跟女王一同拍照,這裡說的女王乃是人所共知的她的雅號,因此,總統是在孤枕獨眠的睡夢中聽見電話鈴聲的。按照歷任美國總統的偉大傳統,前些年他也曾有過需要一位情婦的念頭,但是如今這又顯得跟共和黨格格不入。何況,他已到了古稀之年,心有餘而力不足了,所以,就是女王待在白宮的時候他也常常是獨自一人睡覺。
他睡得很熟。電話鈴響了12次他才聽見。他抓起電話,抬眼看鐘。凌晨4點40分。他聽見了說話,跳下了床,八分鐘后便已來到橢圓辦公室。他不曾沐浴,沒系領帶。他兩眼瞪著他的參謀長弗萊徹-科爾,安然在辦公桌后就座。
科爾笑臉相對。他的漂亮牙齒和光禿頭頂都在發亮。年齡不過37歲,他在四年前一手挽救了競選的頹勢,把他的老闆送進了白宮。他慣會翻雲覆雨,仗勢欺人,在內層圈中撕咬拼殺,逐步得勢,以至於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今天。許多人都把他看作是真正作主的人。下面的工作人員聽到他的名字便會不寒而慄。
「出了什麼事?」總統緩緩問道。
科爾在總統辦公桌前慢步走動。「知道得不多。兩個人都死了。兩個聯邦調查局的探員凌晨一點鐘左右發現羅森堡死在床上。他的護士和一個最高法院的警衛官同遭暗殺。三人都是頭部中彈。幹得不留痕迹。聯邦調查局和首都警察正在現場複查的時候,他們接到電話說發現詹森又死在一處同性戀的戲院里。他們發現他已經有幾小時了。沃伊爾斯4點鐘給我來電話,我立即給你打了電話。他和格明斯基馬上就到。」
「格明斯基?」
「中央情報局應該參加,至少在目前。」
總統兩手叉在腦後,舒展一下身子。「羅森堡死啦。」
「是的。我提議你在兩三小時後向全國講話。馬布里已經動手起草一份初稿,我會搞出定槁。我們得等到天亮,至少等到7點鐘。要不然,太早了我們也會失去許多聽眾。」
「新聞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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