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一個有經驗的戰士不會把腳踩進這樣的水裡,腳印會留在很淺的水底,過很長時間都能看見。這種蠢事只可能是一個紅種人里的『青角』乾的,正像您是個白人里的『青角』一樣,嘿嘿嘿嘿!白種人里的『青角』一般來說甚至比紅種人里的『青角』還要愚蠢得多。記著吧,先生!」
他暗自咯咯地笑起來,隨後起身上馬。塞姆就是愛用說我愚蠢的方法來讓我明白他對我的好感。
我們本可以順原路回去,可身為測繪員,我的任務是了解我們負責的地段。因此我們先走了一段彎路,然後才拐到回去的方向上。
這時我們進入了一個相當寬闊、草木蓊鬱的山谷。兩邊的山坡下半部長著灌木,上半部是森林。它的長度可能相當於一個半小時的路程,而且筆直得可以一眼從頭兒望到尾。我們在這個可愛的谷地里才走了沒幾步,塞姆就勒住馬,專註地觀察起來。
「老天啊!」他衝口而出,「它們來了!真的,沒錯兒,它們來了,第一批!」
「誰?」我問。
在我們的前方遠遠地有些黑點在緩緩移動,大約有十八到二十個。
「誰?」他一邊在馬鞍上興奮地動來動去,一邊重複著我的問題。「問這麼一個問題,您不害臊嗎?噢對了,您是個『青角』,而且是個大個兒的!您這樣的人向來大睜著眼睛什麼也不看。尊敬的先生,您做做好事,猜一猜您那雙好眼看著的是些什麼東西!」
「猜嗎?如果我不知道鹿一群不會超過十隻,那我會認為它們是鹿。再考慮到距離,我得說那些野獸肯定比鹿大得多,雖然從這兒看起來很小。」
「鹿,嘿嘿嘿嘿!」他笑起來,「鹿會在這麼高的地方!這就是您的高見!不過您說的另一點,倒是考慮得周全。是的,那些野獸更大,比鹿大得多。」
「哎呀,親愛的塞姆,那該不會是野牛吧?」
「當然是野牛!它們是真正的野牛,正在遷徙,這還是我今年第一次見到它們。現在您知道了,懷特先生說對了:野牛和印第安人!印第安人讓我們看見了腳印,野牛可是活生生地就在我們眼前。您有什麼高見,啊?如果我沒搞錯的話。」
「我們得過去!」
「那自然。」
「觀察它們!」
「觀察?只是觀察?」他驚奇地斜著眼看我。
「是啊,我還從沒見過野牛,很想到那邊去仔細看看。」
此時此刻我心中只充滿了動物學家的興奮,這對小個子塞姆來說簡直不可理喻。他冷不了一拍手。
「看看?只是看看?就像一個小孩兒好奇地把眼睛貼在兔子窩的裂縫上偷看兔子似的!噢『青角』,我跟您在一起可真長見識!我可是要打它們,不是觀察,不是偷看,而是真正的打獵!」
「在今天這麼一個星期天嗎?」
我的話完全是隨口說出來的,他卻頓時火冒三丈,盛氣凌人地訓斥我道:
「您就行行好,趕快住嘴吧,先生!一個真正的牛仔看到第一批野牛,還會管什麼星期天不星期天嗎!這是肉啊!您聽著,是肉!而且是什麼樣的肉啊,如果我沒搞錯的話!一塊野牛肉比古時候的神仙們吃的仙肉、神肉,或者不管它叫什麼,都要好吃得多。我得弄一塊牛裡脊,就是把命搭上也行!風是向我們這邊刮,這很好。山谷這邊的坡上陽光很亮,而右邊有陰影。如果我們守在那邊,那些畜生們就不會過早地發現我們。來!」
他檢查他的「利迪」,看兩個槍膛是否一切正常,並把馬率到南面的山坡那兒去。我照他的樣子檢查了我的獵熊槍。塞姆注意到了,馬上勒住他的馬問道:
「您難道也要參加,先生?」
「當然。」
「如果您不想在十分鐘之內被碾成肉泥,就最好還是算了吧!一隻野牛可不是一隻金絲雀,人可以讓它站在手指上唱歌。在您敢於同這樣危險的野獸較量之前,這大岩山的風風雨雨您還得多經歷幾次。」
「可是我要……」
「別說了,聽我的!」他用一種從沒對我用過的語氣打斷我的話,「我可不想為您的性命負責任。您在這兒會被死神一口吞下去。以後您想什麼時候干再干吧,現在我可決不容許您違抗我!」
若不是我們之間關係不錯,我肯定會回他幾句厲害的。但現在,我默默地把馬騎到他身後森林邊緣的陰影里,他則用和緩了一些的口氣解釋道:
「照我看,一共有二十頭牛。要是有千百頭牛橫掃草原,那您就看吧!我曾經遇到過一萬頭以上的牛群。它們是印第安人的食糧,可白人把它們搶走了。印第安人知道愛惜這種野獸,因為它使他們有的吃;他們需要多少,就打多少。可是白人見了數不清的牛都要發瘋了,就像一頭猛獸,吃飽之後還要殺死更多獵物——只是為了看到流血。再這樣下去,就不會再有野牛,用不了多久,也就沒有印第安人了!真可惜啊!對野馬來說也一樣,過去的馬群,一群有上千隻,現在如果能有幸看到上百匹的一群,你就會樂壞了。」
這時我們到了離牛群四百來步的地方,它們還不曾發現我們,霍肯斯勒住了馬。牛群沿著山谷緩緩上行,埋頭吃草。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頭老公牛,它那龐大的個頭兒真令我吃驚,身高肯定超過兩米,身長肯定超過三米。那時我還不會推斷一頭野牛的體重,今天我可以說,這頭牛可能重達一千五百公斤,它長了多少肉和骨頭啊!它跳到了一個泥潭裡,在裡面愜意地打起滾兒來。
「這是頭牛,」塞姆耳語道,「一群里最危險的一頭。誰要和它打架,得事先寫好遺囑。我打右邊後頭那頭小母牛。注意看我把子彈打到它哪個地方!從肩葉後面斜著打進心臟,這樣最好,除了打眼睛,這是最有把握的打法。但射眼睛不是獵人的做法,沒有一個聰明人會從正面打野牛的。您呆在這兒,帶著馬藏在灌木叢里!如果它們看見我,要逃跑,就會從這裡經過。在我回來或者叫您之前,您可千萬別離開這個地方!」
他等我在灌木叢中藏好,就繼續慢慢地、輕輕地向前騎。關於人們怎麼打野牛,我讀過很多的書,書上描寫的狩獵和在現實中經歷的狩獵是有區別的。今天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野牛。迄今為止我射殺過的所有野獸都無法跟眼前這些危險的龐然大物相比。因此你可能以為,我會完全聽從塞姆的命令,不參與進去。但事實恰恰相反;起初我只想觀察,偷看,可這會兒我感到一種強烈而不可抗拒的衝動,非要跟著干不可。塞姆打算從一頭小母牛下手。呸!我想,這可稱不上有膽量,真正的男子漢就要選最強壯的公牛!
我的馬明顯變得不安起來,它蹦噠著,蹄子直在地上刨——原來它也沒見過野牛,害怕了,想要逃跑,我幾乎勒不住它。那麼我是放棄這次打獵呢,還是向哪頭野牛發動進攻呢?我沒有衝動,而是冷靜地思考著。是或不是——這在轉瞬之間決定了。
塞姆已到了離牛群三百步的地方。這會兒他催馬奔向牛群,馳過那頭大牛,接近他提到的那頭小母牛。小母牛愣了一下,延誤了逃跑的時機,塞姆趕上了它。我看到他在騎馬掠過它的時候射中了它。它抽搐著,垂下了頭。我不能確定它是否真的倒下了,因為我的眼睛被另外一個場面吸引住了。
那頭巨大的公牛一躍而起,向著霍肯斯直衝過去。多麼強壯的畜生啊!那麼大的頭,隆起的腦殼,寬闊的額頭,雖然短但卻很粗壯的牛角彎曲著伸向前方,脖子和胸脯兒上長著那麼濃密蓬亂的鬃毛!背部那個高高的隆起顯示了它那原始的力。是的,這是頭危險的動物!看到它,實在是想用它那獸性的巨大力量試試人類的本領。
干,還是不幹?我不知道。或許是我的紅鬃白馬不聽我的指揮了?它從灌木叢中沖將出來,要向左跑,可我卻將它拽向右邊,向著那公牛飛奔過去,公牛聽到響聲,便轉向我這邊,一看見我,頭一低,打算用牛角撞過來。塞姆在那邊拚命大叫,我沒有時間去看他。我的槍難以派上用場。因為首先,公牛站的位置讓我不好開槍,第二,馬不肯聽我的話,它嚇得徑直向逼近的牛角沖了過去。為了把它挑起來,公牛將兩條後腿向側面一甩,腦袋則猛地向上一頂。我用上了全身的力量,才使馬勉強躲開。它一個騰躍掠過公牛的屁股,剎那之間,牛角擦著我的腿頂了過去。我們這一躍直衝著公牛打過滾的泥潭而去,我趕快把腳抽出馬鐙——幸虧我這樣做了,因為馬一打滑,我們往下就倒。我今天還想不通當時一切怎會發生得那麼快,但我轉瞬間已好端端地站在泥潭邊上了,槍還緊緊地握在手裡。公牛掉頭轉向我們,龐然之軀又撲向白馬,白馬剛剛吃力地站起來,想逃跑。這時野牛恰好把脅部暴露在我面前,我給槍上了膛——現在,我這支沉重的獵槍頭一次要在危急關頭接受考驗了。再躍一次,野牛就要撲到白馬了。我扣動了扳機,那公牛在跑動中一下停住了。是被這一槍震住了還是被我打中了,這我不知道,我立刻又給了它第二槍,它慢慢地抬起頭,發出一聲可怕的吼叫,搖晃了幾下,隨後便就地癱倒了,我可以為勝利高聲歡呼,但是還有更緊要的事等著我去做。牛群早就逃開了,我的馬沒有騎手,正向著右側狂奔,我又看見,在山谷那一邊,塞姆-霍肯斯正策馬而逃,後面跟著一頭個頭兒不小的公牛。
要知道,野牛一旦被激怒,就不肯放過它的對手,而且跑的速度接近於一匹馬;這時它會顯示出一種出人意料的勇氣、狡詐和持久力。那頭公牛也是這樣,在那騎手身後窮追不捨,為了擺脫它,霍肯斯必須冒險扭轉方向,這,會使馬疲憊不堪,堅持不了多久,他們亟需幫助。我無暇顧及我那頭野牛是否真死了,趕快給獵熊槍上好膛,然後向塞姆那邊奔去。塞姆看到了,想迎過來接受我的幫助,便扭轉了馬頭。這一舉動有些草率,因為野牛追得很緊,這樣一來馬就正好橫在它面前了。只見公牛低下了犄角,只一頂,就把馬連同馬背上的人一併挑了起來。他們翻倒在地,可它仍不肯善罷甘休,繼續暴怒地向他們撞去。塞姆拚命地高叫救命,我離他還有一百五十步遠但卻不能有片刻遲疑。如果再近些開槍可能會更准,但我要是一猶豫,塞姆說不定就完了;如果我此時開槍即使我打得不夠准,至少能夠把猛獸從朋友那裡引開。
於是我立定了,把槍架在左肩上,瞄準,開槍!——野牛抬起頭,彷彿要傾聽什麼似的;隨後它慢慢地轉過身來,看見了我,向我衝過來,但速度慢下來了,這使我得以將射空的槍膛重新填滿。等我上好槍膛,它已經離我至多還有三十步遠了。它已經跑不動了,跌跌撞撞的,但仍低著頭,充血的雙眼恐怖地直瞪著,向我逼來。就像一場勢不可擋的災難,它越逼越近了。我單膝點地,架上槍。這一舉動令野牛站住了,它稍稍抬起頭,以便將我看得更清楚,於是它那雙陰險的眼睛暴露在我的兩支槍膛前。我將一顆子彈射進它的右眼,另一顆射進它的左眼——片刻的渾身抽搐之後,這龐然大物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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