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堂課結束了。教授把剛才用來在黑板上劃出精彩圖表的粉筆放下,兩手按著講台,沉默了一會兒。
「我希望你們合理運用你們的知識,」他聲音不高、卻充滿深情地嚴肅說道,「要忠誠地為社會和祖國服務……絕不能對別人藏有壞心,記住人的偉大使命。」
接著教授諄諄教導學生避免自己的毛病,絕不要離開行善的軌道。他講到了真理和公正,教導學生成為一個「不以夸夸其談來掩蓋自己不學無術」的正派人……這是父親對不懂事的孩子的教導,很自然,顯得有些守舊。他的寬宏大量的判斷使人感覺不到他詞藻的華麗,而對教授的豁達肅然起敬,因此,激起了一片掌聲。
教授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接待了偵查員和涅斯捷洛夫。為剛才與學生們動人的道別和自己的講話而感動的教授在同他們談話之前首先擦了擦濕潤的雙眼,仔細地把手帕疊好放回衣袋裡。
「說真的,人老了就容易多愁善感……」他好象是在為眼淚和激動對客人表示道歉似地說道,「我越來越相信這一點……你們能對我說些什麼高興的事啊?」
涅斯捷洛夫低下頭在想,在偵查員沒有開口之前他絕不抬頭。偵查員心想,教授是在問涅斯捷洛夫,他也沒有作答。沉默了半天,涅斯捷洛夫鼓起勇氣說道:
「我們給您帶來了悲痛的消息……我們是送鮑里涅維奇的屍體來的。」
「哪個鮑里涅維奇?」教授頓時感到莫明其妙,問道。
「就是助教鮑里涅維奇,」涅斯捷洛夫沉痛地說道,「他看來是自殺的。」涅斯捷洛夫覺得血往臉上涌,但仍平靜地補充道:「是在他家裡發現的,頭部被子彈擊穿。」
教授用手模摸寬大的布滿皺紋的前額,雙手抓住了胸口:
「我的上帝,」他幾乎說不出話來,「這是怎麼發生的?」教授好象忍受著極大的疼痛,夾緊下巴,無力地靠在轉椅的後背上。他痛苦地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用發抖的手捂著眼睛。
「怎麼會這樣?」他難過地自語道,「這是怎麼回事?」
教授難過極了,他悲痛欲絕,搖著頭,莫明其妙的目光從一個人身上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我還想要退休,」他大聲說道,「我已為自己選好接班人,我教會他,使他站住腳。現在我把教研室交給誰呢!我是對他寄予希望的。難道真的是自殺嗎?」
他沉重的眼皮垂了下來,為了不與偵查員的目光相遇,他專心致志地結著白大褂上的紐扣。
「不得不相信,」偵查員肯定地說道,「鮑里涅維奇是自殺。」
「這就不合邏輯,」教授帶著責備死者的口氣說道,「這個人從不承認世界上有自殺,他已為此寫了論文。不合邏輯。好,去看看。」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喘了口氣,虛弱地邁開腳步向樓梯口走去。
在教授檢查自己學生的屍體時,季娜伊達用手勢叫涅斯捷洛夫過來。她站在打開的硬紙盒子前,從裡面拿出一個銅手把放大鏡、皮尺、海綿和解剖用具。她的臉、動作和身材都透著冷漠。她慢慢地抬起眼皮,痛苦地看著涅斯捷洛夫。
「這是怎麼發生的?」
她的嘴唇歪斜,眼中含淚。
涅斯捷洛夫隨便聳聳肩膀,把對偵查員說的話都告訴了她。他說得肯定、平靜,甚至對自己驚慌失措,以致引起偵查員的懷疑也感到莫明其妙都對她說了。女助教機械地蓋上紙盒子,沉思起來。臉上毫無血色,她好象因痛苦而喪失了生氣。
「幾點鐘的事?」季娜伊達低聲問道,「您聽到槍聲沒有?」
「八點半。」他肯定地答道。
「八點半?」她突然活躍起來,「這正是象命中注定的。我今天也是出了不少莫明其妙的事。今天我也不知怎麼回事,比哪一天醒來得都早,我還認為已經晚了,就擠命往電車站跑。」
接著她講了她忘了帶月票,換錯車和電車遇上交通堵塞……」
「我好象是有預感,近來一段時期他盡講關於死。只是我沒有事先預防這一不幸……」
她睜大的眼睛,痛苦的微笑都在祈求他人的信任。
「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涅斯捷洛夫驚奇地說道,「鮑里涅維奇無論對我,還是對任何人從未淡過這些,也沒有抱怨過什麼……」
「他不是對所有的人都那麼坦率,」女助教暗示出自己與死者的親密關係,說道,「自從他肺部發現陰影后,他就變得不自信,多疑,他認為他得了癌症。您是了解他的,他是非常容易被人說服的。這還不是全部。」她意味深長地補充道,「我不再想讓您激動了,找時間再談吧。您的臉色不好,要挺住,堅強一些。」她勸他,但沒有說完,她不知為什麼激動。
在這痛苦的一天,她是第一個同情他的,涅斯捷洛夫怎麼能不同樣對待她呢?
「坦白地對您說,季娜伊達,近來我也經常出現一些奇怪的事。我都為我的神經擔憂。」
「我禁止您這樣想。」她裝出嚴厲的樣子說道,「您不過是勞累過度,神經衰弱而已,早就應當休息休息了。」
微怒的神色和嚴厲的命令都沒有使涅斯捷洛夫同意她的說法。
「不,不,季娜伊達,不能閉眼不看我遇到的事。如果要發展成幻覺,那就糟了……」
感受到的一切使他疲憊不堪,他渴望安慰,並想把一切都說個痛快。
她明顯地表示出難過,眼神露出不安。
「別難過,涅斯捷洛夫,別去想這些吧,您是堅強的,您不怕考驗……」
她知道涅斯捷洛夫的健康在戰爭中受到損害,而且越來越壞,她樂於讓他講出真話。她正在麻利地在桌上擺著手術用具,不相信地譏諷地笑笑,心想,涅斯捷洛夫應當明白,他的一切異議都是多餘的。誰也不信他的幻覺,他最好還是把這些全忘掉。
「我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有病,」他還一個勁兒地想得到她的同情,「因為我自己沒有發覺。昨天我以為有人敲窗戶,我醒來了;今天樓里一個人也沒有,我清清楚楚地聽到腳步聲。我曾想,這是您的腳步聲。您想象一下我那時的處境——隔壁房裡躺著鮑里涅維奇,而走廊里有人偷偷地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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