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教研室的樓在院子的左角,樓的一面對著一條衚衕。塗有紅十字的汽車駛入鐵柵欄的大門后繞過大樓停在院牆和大樓之間的後門口,卸下車上的屍體。樓的正門口老是擁擠著心情不安、淚流滿面的人群。車身上塗著黑紅條的汽車和卡車就停在這裡。樓上是各專業科室、陳列室、教授辦公室和教室。樓下解剖室旁邊是接待室和助教辦公室。法醫們在這裡翻閱材料和醫院送來的病歷,寫解剖報告,交給死者家屬必要的證件。地下室是陳屍間,裡面放著準備解剖和安葬的屍體。陳屍間里有一股腐臭氣味,無論是高水平的消毒,還是良好的通風設備都無濟於事。
女助教和教授走進擺著皮羅戈夫①(①尼古拉-伊萬諾維奇-皮羅戈夫(1810-1881年),俄國外科專家、解剖學家。)雕像的接待室,脫掉外衣走進解剖室。這裡在大理石解剖手術台上正在進行解剖前的準備工作。深灰色的牆壁上高大的窗戶都朝北,玻璃窗下半部全是毛玻璃,使人感到陰沉,好象凡來到這裡的人都將扮演悲劇角色。
「已故的尼古拉-伊萬諾維奇-皮羅戈夫,」教授對女助教說,「在解剖室寫下一句名言:『這裡死者教育生者。』應當向您指出,學生還沒有使任何一位老師得到安慰。」
教授同陳屍間的工友打招呼:
「身體好嗎,帕霍姆?大家都好吧?」他又轉身對女助教說道:「您看他個子不高,太矮了。」
他的這種說法已重複了多年,看來並沒有使被說的人感到不快。工友已上了年紀,他的兩手皺皺巴巴,就象剛從水中抽出來似的,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眼下浮腫。他穿上白大褂,扣好扣子,一本正經地說道:
「給我一個限期,我還能再長高一些。死人比活人要高二到三公分。那有什麼,我還想超過你們這些活人哩。」
季娜伊達對工友友好地笑笑,問道:
「現在幾點啦,帕霍姆,我想證實一下科洛科洛夫的表已不中用了。」她想起工友耳聾,就大聲重複了一遍。
「你啊,來得還正是時候,剛剛準備好。差一刻九點。」他看了看錶答道。
季娜伊達睜大眼睛,一字一板地重複道:
「差一刻九點!」臉上現出真正的窘態。
「什麼,小鴿子,」教授對她的窘態很得意,「您想把我的懷錶送博物館嗎?為時過早,等等吧。」
「我的上帝,」季娜伊達央求道,「把您也送博物館吧!我說的是您的表。」
「反正我和這塊表同年,我們一起去安息。」
女助教對回答感到滿意,一字一板地說道:
「這麼說我真的是八點剛過一點兒離開家的……科洛科洛夫,您剛才說十分鐘至十五分鐘是嗎?」
季娜伊達走進助教辦公室,正好涅斯捷洛夫給她打來了電話。
這時教授穿上白大褂,從一張解剖台走到另一張解剖台。這是他二十多年來每天進行的例行檢查。
「您怎麼,親愛的,這樣瘦啊……啊喲……喲,怎麼不注意保養……」教授看著一個老太太的屍體心中這樣想,同時也說出來了,「我看,您不怎麼保重自己,剩下一把骨頭了。這是哪個區送來的,帕霍姆?」
「從郊區送來的,將由鮑里涅維奇解剖,今天已給他排到第四個了。」
「季娜伊達,」教授把剛剛進來的女助教叫過來,「到這兒來,您看這個小老頭怎麼樣?他很好!」他好奇地說,「他死去也很好……八十年好象一天似地度過,我還要把他的眼睛給閉上,反正他什麼也看不見了。」
帕霍姆從抽屜里拿出用細繩捆的一本厚厚的登記簿。他在上面寫著什麼。他那歪歪斜斜地寫字的樣子說明了他的文化水平和書寫水平。他搔搔後腦勺,深深地嘆了口氣。
女助教坐在桌子的另一頭翻閱將要解剖的屍體的有關材料。工友的嘆息聲引起了她的關注,她把材料一推,問道:
「您妻子的健康怎樣?您怎麼好長時間都不對我說。」
看來帕霍姆也正好等著她問這個問題。他把登記簿放在桌子上準備送走,但又坐到椅子上,嘆了口氣。
儘管嘆息有時也很富有表現力,但女助教並不滿意,帕霍姆站起來要走,女助教留住她。
「等等,我要您幫幫忙。我負責的區有幾個要解剖的?」
這問題對他來說是容易回答的。他隨時都能講出有幾具屍體,哪個區送來的,哪位法醫負責。
「您有兩具屍體要解剖,還有一具是昨天在森林裡發現的,屍體己開始腐爛了。」
「這麼說共三具?先準備一下那個己腐爛了的屍體,我從這具開始……對啦,您還沒有對我說清楚您妻子怎麼啦。」
看屍員哀求地把兩隻滿是皺紋的手抱在胸前,但女助教仍緊迫不放。
「她已差不多痊癒了,她沒有什麼。就是總不能讓我安靜,吵著為什麼我不能把您帶家來。以前要我代問您好,可是現在說,給我請來就行。我說:『你瘋啦,她是什麼人?沾親,還是帶故?您盡想些什麼?』」
工友說出自己老伴兒的要求后,冷靜下來了。
她妻子患肝病已多年了。由於女助教的熱心幫忙住進了最好的一家醫院,並由該院的一位著名專家動了手術。女助教常去醫院看望,出院后也到家裡去看望過。純樸善良的女人很喜歡這位恩人,幾次三番要丈夫請季娜伊達到家裡來看她。帕霍姆不願意因這些小事給助教添麻煩。這是多年來第一次沒有滿足妻子的要求。
季娜伊達聽完后感到奇怪:「就這些嗎?請告訴您的妻子,明天我就去看她,您別忘了。」
帕霍姆還沒有來得及道謝,窗外駛過一輛救護車,傳來不斷的喇叭聲。工友拿起地下室的鑰匙,登記本,就出去了。在門口,法院偵查員和涅斯捷洛夫迎著他,由於屍體是由偵查機關人員陪同送來,工友就感到這絕非一般。他機敏的目光已發現,涅斯捷洛夫面色蒼白,藏在衣口袋裡的兩手在發抖,涅斯捷洛夫與偵查員不說話,兩人都避開對方的目光。帕霍姆以為涅斯捷洛夫值班時出了什麼差錯引起了偵查員的不滿。幹了三十年他什麼沒有看見過。
「從哪兒拉來的屍體?」他打開登記本,一邊問司機。
「您去問涅斯捷洛夫吧,」司機答道,「是他要的車。」
幾個衛生員打開車門抬出擔架后,什麼問題也不必提了,帕霍姆把登記本挾在腋下,他認為在偵查員在場的情況下問是不合適的,就吩咐把屍體抬到解剖室。把老太太抬到地下室,在原來的解剖台上擺上鮑里涅維奇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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