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常說他妻子不喜歡談論法醫這個職業,一談起它就倒胃口,但他很愛她,她也深知這一點。所以他從陳屍所回到家從不談使她感到難過的事,而總是和她淡音樂大師們的藝術,唱起妻子演唱的歌曲。但是他想總有一天要把妻子領到這裡,迫使她對這個揭示生與死的秘密的科學產生尊敬。
涅斯捷洛夫這時一直未恢復常態。他臉色陰沉,心情抑鬱地垂頭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渾身不住地發顫。
偵查員已寫完記錄,他問法醫道:
「您回去值班,還是和我一起走?車就在下面大門口。」
他的問題使法醫感到奇怪,護送屍體不屬於他的職責範圍。
「您是不是怕司機把貨拉回自己家去,」他嚴肅地問道,「或者不相信他熟悉市內的道路?」
「我要參加解剖。」他沒理會法醫不加考慮而說的話,偵查員帶著自尊心說道。
自以為獲得成績而沖昏了頭腦的偵查員作出了輕率、同時也是令人不愉快的決定,但他也預感到將有不愉快的結果。
「我回去值班。」法醫也很嚴肅地說道,「我建議讓我的朋友涅斯捷洛夫和您一起走。您和他也認識,希望以後你們能成為朋友。」
當涅斯捷洛夫上車時,法醫對他潑了不少冷水。
「您還想當福爾摩斯!什麼平面圖啊,拍照啊,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我對您說過,傻瓜,這不會有你的好,我知道,」他盡量模仿他的話,而不讓涅斯捷洛夫回答,「一個優秀的法醫應當善於分析情況。他不僅僅是一個諮詢者,而應當是偵查員的好助手。」
車上,偵查員和涅斯捷洛夫倆都沉默不語。他倆並排坐著,一言不發,好象兩人完全陌生,但兩個人都感到不安和尷尬。都為想到剛才他們之間審問和受審般的談話而難過。如果盧茨基自認為需要介入,但他也由於自己表現出軟弱無能而慚愧。
第二章
季娜伊達-的一聲把門關好,就飛快地跑下樓。她沒有象往常一樣走大街、穿小衚衕向電車站方向奔,而是轉向另一個方向。她一反常態沒有順路在麵包房買夾餡油煎包。她一直沿樓邊行走匆匆,不時回頭看看。她本來個子高,平時走路昂首挺胸,而今天卻勾腰縮背,低垂著有一頭蓬鬆濃密的棕色美髮的腦袋,縮進高高翻起來的大衣領子里,兩手伸進皮袖口裡。她頭戴一頂很象古羅馬軍人頭盔的細氈帽,一直壓到眼睛上面,使人認不出她是誰。平時不論是早晨,還是忙碌一天之後,不論在教研室,還是在大街上,在家裡,或是在朋友中間,她總是邁著堅定而自信的步伐。凡見過她一次的人今天都不敢把這個從頭到腳里得嚴嚴實實、步伐慌亂的女人認作是季娜伊達。她一向講究梳妝打扮,注意整潔;她總是及時把大衣腰帶結好,把稍稍往下滑的長笛絲襪提好,鞋帶一松,她急忙繫上。如果在外省小城市裡,每個人的特點,舉止和衣著都很顯眼,只要對自己的外表稍不注意,就會引起人們的奇怪。但是在幾百萬人口的莫斯科,大街上很難遇到熟人的,所以,不修邊幅,衣著馬虎,還是可以的。
在一個廣場上,季娜伊達排隊等公共汽車,但不一會兒她叫住一輛過路的出租汽車,立即打開車門要求送她到小皮羅戈夫大街。
早晨空氣清新而寒冷。夜裡下了一場大雪,整個城市好象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白罩。
汽車穿過醫學城。這裡有很多醫院、醫學院、實驗室等。在一條衚衕里她讓汽車停住。季娜伊達和司機算完帳后,就拐上了小皮羅戈夫大街。這時她又恢復了原來人們所熟悉的樣子。化妝、衣著打扮絲毫不馬虎,腰帶結得恰到好處,鞋帶也沒有露在腳面上,長筒絲襪縮得緊緊的,大衣領子也翻了下來。帽子戴得很俏皮,一綹棕色的鬈髮露在帽子下面。現在走起路來昂首挺胸,似乎恢復了常態,但看得出不是那樣自信。
她看上去三十五歲左右,但實際上要老得多。白凈的圓臉上沒有一絲皺紋,高高的鼻樑也很俊美,灰藍色眼睛老是睜得很大,一雙鮮紅的嘴唇線條分明。但她面部表情呆板,嘴唇緊閉猶如一塊令人不快的傷疤。相面專家從她的外表會發現她的性格嚴酷,甚至專橫。
在電車到達終點繞過一個大街心花園的地方,季娜伊達拐進一條衚衕,朝醫學院高大的樓房走去。
一個首次來到這裡的人,對這座醫學城會留下某種難以捉摸的印象。現代化的寬廣街道,優美的建築、古寺院、雕像,從公共汽車和電車上下來的一群群大學生充滿了寬闊的人行道。這一切都好象被某種令人產生憂傷情緒的東西籠罩著,這可能因為來來往往的總是帶著不樣之物的急救車,也可能因為,所見所聞都是疾病和痛苦之故。
季娜伊達穿過磚石圍牆的門,走進了學院寬廣的院子里。有個人輕輕挽住她的臂膀,帶著責怪的口吻說道:
「小鴿子,您急著上哪兒去呀!」
面前站著的是科洛科洛夫教授。他身穿多年來人們已熟悉的皮大衣,頭戴圓形貼邊皮帽。歲月催人,老教授背已微駝,頭髮和小山羊鬍都已斑白,但寬大而白凈的前額和曾經使一些女大學生為之傾倒的慈祥而聰慧的眼睛卻依然是當年的風采。
季娜伊達象男人似地緊緊握著伸過來的手,搖搖頭撒嬌地以稍帶責怪的口吻說道:
「您看,又來了,老這樣……我都跟您說過多次了,求您別再叫我小鴿子了。」
「這有什麼法子呢,小鴿子?」他想改口,結果還是沒有成功,「記性已不如從前了。年輕時什麼都可以忘記,但漂亮女人的要求總忘不了。」
兩人咯咯大笑起來,都對相見和開的玩笑感到高興。他倆一起走了一會兒。後來教授停住腳深深吸了口氣,斷斷續續地說道:
「您上哪去,小鴿子?您怎麼不給老頭子一點面子,不到我那裡呆一會兒嗎?」
教授六十五歲,但身患重病。由於長期辛勤工作,心臟不好。只好常常卧床養病。學院里已傳說他要退休了。
「請原諒,」她抱歉地說道,「今天我要遲到啦。坐車瞎跑了半天。現在幾點啦?」
她顯得很焦急,看來她非常心疼失去的時間。
教授掏出裝在黑緞表套里的銀懷錶,拿到近視眼前一看,聳聳肩膀。
「差一刻九點……您看,這怎麼能說遲到呢。」
「不可能。」女助教自信地反駁道,「您的表不準。那我是什麼時候離開家的呀?」
她心中計算了一會兒,不對,重新又想,直到教授提醒她:
「應當說您是在八點剛過十分鐘或十五分鐘離開家的……絕不會再晚……您怎麼坐車坐了這麼半天?」
季娜伊達值得去為這點小事冥思苦想嗎?她就不厭其煩地說道:
「我沒有買車票,後來補了票……看我把月票忘在家裡了。當售票員走到我跟前查票時,我才想起來。結果還被罰了錢。我慚愧地坐了一站就下車了。慌忙中又上了一輛公共汽車,因著急也就不看車往哪兒開。接著又換了電車。走了一會兒街上交通堵塞車開不動了,只好步行來上班。本來只要十五分鐘,結果光坐車就浪費了近一個小時。」
她講得那樣自然和輕鬆,好象自己也覺得真是這麼回事。臉上出現了窘態和難為情,教授也不能不為之同情。他說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人不會生活,責備地搖搖頭,對她微微一笑表示安慰。她也以今後要注意的表情回報教授。然後她開門請教授走在前面,走進了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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