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想起,「聖母號」是在紐黑文張貼的電報中宣告的沉沒的兩條船之一。它是在法國北部和西部航行的船,它是在從加來開往哈佛的航線上沉沒的。西門從這裡得到一個無可置疑的證明:他一直是沿著法國海岸走的,並且經過一些沿海的地方,他記得它們的名稱是:里登、迪埃普、巴蘇爾、巴亞斯、維哥伊埃等。
這是早上十點鐘。按照他保持的平常的步伐,計算的道路的彎曲和斜度,西門認為他已筆直地走了六十公里,他大概已到杜凱頂上高地的附近。
「我堅持有什麼壞處?」他想,「最多是再走十五古里,越過加來海峽,走到北海的地方……在任何情況下,我的命運沒什麼光明之處。這將是惱人的地方,如果我不能在一個地點靠岸。不過……不管十五古里是向前走,還是十五古里往後走,總不能空著肚子走。」
幸運的是,當他感到他不習慣的疲勞時,這問題自行解決了。圍著船的殘骸走了一周后,他鑽入到船尾下,發現一堆顯然是所運貨物一部分的木箱,它們都多少有點散開或打開了。西門很容易就掀開了其中一個箱子的蓋子,那裡面有糖漿、酒瓶、裝著肉食的白鐵罐頭,還有魚、蔬菜和水果罐頭。
「太好了!」他笑著說,「我可以飽吃一頓。再加上休息一會兒,我就可以拔腿飛跑了。」
午餐吃得飽飽的,再加上在木箱堆中,在船下面睡了很長的午覺,使他感到很舒服。他醒過來時,看到他的手錶顯示已過十二點鐘。他擔心浪費了時間,突然想起別的人也許正在同一道路上快跑,現在追上了他甚至超過了他。他可不願是這樣。他決心冒險走到極限,單獨一個人享有光榮,沒有同伴來爭奪。帶上一些不可少的食物,他又以堅定的步伐重新上路。
「我會到達,」他想,「我能到達。那裡有一個空前的現象,可以創立一塊土地以深刻改換這世界一部分的生存條件。我要第一個到達,瞧……瞧什麼?我不知道,但我想要。」
踏上從來沒人到過的土地,這多麼迷人!他將去尋找這種迷人的地方,直到天涯海角。他是在古老歐洲最古老的地域中體驗他的神奇的冒險。英法海峽!法國海岸!在這三四十世紀古老的人類居住的地域中,為尋求一塊處女地!為細看沒有人看見過的景象!在高盧人、羅馬人、法蘭克族人、撒克遜人之後來到,第一個來到!在很多在他之後來到的人之前來到,在他揭幕的新路上第一個來到。
一個小時過去,一個半小時過去,一直是一些沙丘,一些殘骸,一些霧幕。西門一直感到目標逃脫了。海潮低落,露出更多的小島。海浪卷到很遠的地方,接著又卷到廣闊的岸邊,好像新地無限地擴大。
下午二時左右,西門走到更高的起伏地域,接著出現了一聯串的窪地,他的腳陷得更深。他被一個可怕的景象吸引住,一隻船的桅杆伸出地面,破碎和褪色的船旗在風中作響。他毫不猶豫地繼續向前走。幾分鐘后,他陷入齊膝的沙里,接著又陷到他的臀部。他一直毫不擔心地笑著。
到了後來,他再不能前進了,他想後退:他作出的努力是徒勞的。他企圖像在樓梯上一級一級地走那樣舉起他的腿,但他做不到。他用雙手支撐在沙面上,它陷了下去。
他這時汗流滿面。他突然明白了可怕的事實:他陷在流沙之中了。
這事發生得很快。陷入沙中並不像希望與不安混在一起那麼緩慢。西門像從天上掉下,他的臀部、上身、全身逐漸埋沒……他伸開的雙臂使跌落的速度一時放慢。他挺直身體,極力掙扎,但徒勞無功,沙像海水一樣淹到他的肩膀,他的頸部。
他開始大叫起來。但在這孤單、廣闊的土地上,他呼喚誰呢?沒有任何力量能把他從這最可怕的死亡中救出來。這時他閉上了眼睛,他那充滿了沙子味道的嘴巴用抽搐的嘴唇喃喃說話,他在驚懼中完全泄氣了。
六 勝利
直到後來他也並不真正清楚使他得救的偶然是什麼,他最多是似乎感到他的一隻腳碰到了一點堅硬的東西可以作為支撐,又有一種東西使他能一步、兩步、三步地向前走,逐步從那墳墓里爬出來,活著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他碰到他看見旗子的那條沉船的一條板了么?他不清楚。他永不能忘記的是那一刻的恐懼和接著而來的意志和力量的崩潰,使他長久躺在船骸上,兩腳無力,全身因焦慮和擔心而發抖。
在命令他向前走和去發現什麼的模糊不清的意識的不可抗拒的影響下他無意識地又開始走,但他已沒有原來的勁頭。他的眼睛盯著地面。沒有什麼明確的理由,但他斷定某些地方是危險的,便繞彎避開,甚至像看見一個深淵似地朝後跳去。西門-迪博克害怕了。
還有,從船骸的一塊木板上他看到了「勒阿弗爾號」的名字,這就是說,港口是在他的後面。他擔心地想,新地是否改變了方向向後撤退了,不會引導他到英法海峽最寬闊的部分了。
想到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是朝著什麼走去,他倍感疲勞。他感到沉重、失去了勇氣和可怕的孤單。他對得到援助不抱希望,不論是來自那沒有船隻敢來冒險的大海或來自空間,那裡的大霧使飛機不能飛。他怎麼辦?
但是他繼續向前走著,幾小時又過去了。土地在他眼前無限地展開單調的、同樣的景象:同樣凄涼的沙丘,同樣沒有陽光照射的陰暗的景物。
「我會到達,」他固執地重複說,「我要到達,我要做到。」
四點鐘了。他經常看手錶,好像在一個他不清楚的時刻等待著一件神奇的事發生。由於過分地胡亂用勁兒而疲倦,由於被可怕的死亡嚇得精疲力竭,他在使他的身體感到難受和頭腦失調的重負下逐漸彎下腰來。他害怕了。他害怕沙的陷阱,他害怕黑夜的威脅、暴風雨,特別是飢餓,因為他全部的食物都留在了流沙的深淵裡。
多麼難受!他多次想要躺下,放棄鬥爭。只有對伊莎伯勒的懷念支持著他。他向前走……向前走……
突然間,一個令人驚訝的景象使他停下腳步。這可能么?他猶豫起來。這樣的現實似乎使他難以相信。但怎麼能懷疑他的眼睛所看見的呢?
他俯下身去。對,是一些腳印!在地面上出現的腳印!是兩隻赤腳的清晰的腳印,似乎是不久前……
他的驚愕立即變為高興,因為他突然清楚地想到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新地正如他所推測的是在法國北部的某一點上,這一點不會是很遙遠,因為他已走了很長的距離,從這一點,他的一個同類到來……
他非常高興周圍有人。他回想起《魯賓孫漂流記》①的故事,魯賓孫就曾在那荒涼的島上發現赤腳留在沙上的痕迹。
①這部小說是美國十七世紀小說家笛福的著名冒險小說,敘述一位船長因船隻失事而在一個孤島上生活了二十八年的故事,其間他遇到一個名為星期五的土著男子——譯註
「這是星期五的腳印,」他笑著想,「在我的土地上也有一個星期五。讓我們去找他。」
在他經過的岔路上,腳印轉向左邊,向海邊去了。正在西門驚訝沒有遇到任何人也沒有看見任何人影時,他發現了那個陌生人的腳印是在圍著不成形的船骸走了一圈后又返身走了,因此是和他同一走向的。
二十分鐘后,痕迹被一條橫渠截斷,他找不到了。再找到時,西門已在向一個相當高的沙丘的低部走下去,這些沙丘突然變為陡峭的崖石。
到了這崖石轉彎處,西門突然向後退了幾步。地面上有一具臉朝下趴著的男人的屍體。屍體的雙手交叉,身上奇怪地穿著一件很短的淺黃褐色的皮上衣,褲子也是皮製的,褲腳口肥大而且分開,像墨西哥人的裝束。在背部的中間、兩肩胛的中央有一個從上到下插入的匕首的刀柄。
使西門驚訝的是,當他把屍身翻過來時,他看到的是一個顏色似磚頭、顴骨很高的面孔,頭髮又長又黑……無可置疑,這是一個印地安人的面孔。鮮血從他的嘴巴里流出,那可怕的咧開的嘴已變了形。它的眼睛張大著,完全翻白,看不見眼珠。它的手指像野獸的爪子那樣彎曲地插入土地里。它的肉體還有點兒溫度。
西門想:
「真見鬼,這個人怎麼會在這裡?這是什麼樣的偶然,我在這荒僻的地方竟遇到一個印地安人。」
在死者的口袋裡,沒有任何可提供情況的文件。但在死者的近旁,在發生搏鬥的地方,出現了另一些腳印,是一個穿著鞋底有格子的膠鞋的人留下的,他來了又走了。在十米遠的地方,西門拾到一枚價值為一百法郎的金幣,上面印著拿破崙一世的頭像和一八○七年這個日期。
西門跟著第二個人的腳印走到海邊。在那裡曾有一隻船停泊過。不難重現那場悲劇。兩個人曾在新海岸上登陸,各人分頭去尋找新發現。其中的一個印地安人在一條船骸里找到一些金幣,這些金幣也許是裝在一個箱子里。另一個人為了佔有這些錢財,殺了他的同伴,登船走了。
在這處女地上,西門第一次碰到生命的跡象、犯罪的行為、圈套、人的獸牲、殺人的罪惡。一個人找到金幣,另一個同類襲擊並殺害了他。
西門立即繼續前行。可以肯定,這兩個更勇敢的人無疑比來自大陸的其他人走在了前面。他很想趕快見到這些人,問他們從什麼地方來,他們越過了什麼地點,他們看見了什麼神秘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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