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準備好啦,姑媽。」
眼下本不是待客的時間。然而這不是一般的應酬。到欣頓夫人這座郊區別墅來集會的,都是一些要參加這一次飛行的人,他們來是為了討論一些非常重要的問題。至今還沒有最後確定要把這一船「方舟」的乘客送到哪個行星上去呢。來參加這次會議的有幾位著名的天文學家。為了讓他們保密,已經付給他們一筆可觀的顧問費。除了參加飛行人員的至親,誰也不應該知道這艘「方舟」的存在。
是什麼事情如此十萬火急地需要天文學呢?天文學的時間以億萬年計,從地球的視角看,一切都按部就班。恆星還在沿著自己的軌道永恆地運動著,慧星也沒有偏離軌道,繼續周期性地出現……是一顆哈雷彗星那樣的稀客在等待著天文學家們?還是一次日全蝕?不,不是慧星和日蝕佔用了他們的時間。
他們的的確確是非常忙。天文學——一門關於遙遠天空的科學——原來和地上的事件有如此緊密的聯繫。最好的數學家,飛行器專家,都被動員起來從事超級大炮和超級飛機的研究。資本主義的「最後的莫希幹人」狂熱備戰,給敵人準備諸如火箭彈、同溫層戰鬥機、超遠程大炮等等「意外禮物」。而科學家們則狂熱地完成交給他們的這種特別的科學任務……
但是,在替那些徹頭徹尾像野獸般兇殘、渴望著廝殺和毀滅的人工作的同時,科學家們也不能拒絕為那些想逃避大搏殺的人效最後一次力。經過討價還價,他們接受了頗為有利可圖的聘請。
就在欣頓夫人忙著稱量她的祖傳珍寶之際,哲學家施尼雷爾也在自己的書房裡稱東西,不過他的東西不是以克拉計,而是以幾十公斤計。
他桌子上擺的是一大堆哲學書籍。他的藏書可遠遠不止一公擔。這些書的分量是那麼沉重!他決定只挑些最好的帶上。古典哲學之中,柏拉圖的——無疑要帶,亞里士多德的——等等再說。現代哲學之中——康德、叔本華、施本格勒和柏格森的無疑要帶。怎麼康德這老頭兒的書這麼沉?要不就別帶它們了?不行,到了「那裡」用得上它們。
施尼雷爾的活兒幹得和平日一樣有條有理。他先估算出每位哲學家著作的「哲學分量」,仔細記在一張紙上;然後再稱稱書的「物理」重量,也仔細記在紙上。書房的門被推開一條縫,有人從門縫朝里張望。
「你沒工作吧,爸爸?」他的女兒阿米莉亞走進來問道。
阿米莉亞從不在父親正忙著的時候進他的書房。而現在正是做祈禱的時間。哲學家的女兒很激動,臉蛋紅通通的。施尼雷爾從眼鏡框上瞅了女兒一眼,簡短地問道:
「運動去了?」
「這一回不是。我見著奧托啦。」
奧托-恩斯特中尉是阿米莉亞的未婚夫。
「那又怎麼啦?」施尼雷爾稱著笛卡兒的書問道。
「我和他進行了一次談話……」
「正如我所見,非常熱烈吧!」
「是的。我建議他也參加這次飛行。他回答說,從他那方面來看,這是逃避服役。他說:『我得留在這裡,或是勝利,或是死亡!』奧托勸我也跟他留下。」
施尼雷爾手中的一本笛卡兒哆嗦了一下。
「那你究竟是怎麼說的?」他竭力掩飾著內心的不安問道。
「我告訴他我要跟你走,爸爸。」
施尼雷爾皺起眉頭以掩飾他內心的喜悅。
「是這樣。那奧托呢?」
「奧托說,你根本沒必要飛走……怎麼,這些書你要全帶上呀?你不是打算要給火星人或是金星上的居民上哲學課吧?」
「如果他們的確存在而又相當發達的話,為什麼不給他們介紹一下地球上的哲學呢?」施尼雷爾答道。「而且,從我這方面來講,我既不是逃避服役也不是膽小。我肩負著神聖的使命——要保存地球上的思想精華。真正的哲學,地球上幾千年的文化遺產。所有的這些,」他指了指書,「都面臨著巨大的威脅。誰知道亞歷山大圖書館的一場大火燒掉了多少思想寶庫呢?而現在一場世界性的大火已經迫在眉睫。如果共產主義獲勝,我想這些野蠻人會燒掉一切哲學著作,只剩下他們自己的哲學,」施尼雷爾斜著瞥了壁爐一眼。「人類勢必變得野蠻而終將滅亡;機器會消滅他們。在全世界——你明白嗎,在整個太陽系,在整個宇宙!——只有在我們的『方舟』里還珍藏著人類天才的寶庫。如果我們註定回不了地球,我們就會在某一個行皇上降落。我們要給真正文明的新人類誕生打下基礎,他們沒有機器,不會受到唯物主義毒害,沒有政治,也沒有工運問題。」施尼雷爾挺直了身子,像《聖經》里描寫的預言家一樣說道:「那裡將成為一個新地球,」他把手指往上一指,又繼續往下講,「那裡需要這些書。它們將成為我們的遺訓。我要把真理教給人們。」
施尼雷爾,這個坐在書房裡的指手畫腳光說不練的書獃子,直到他的最後一天也要為他所屬的階級效忠。誠然,他也有一筆帳要跟資本主義算——那就是機器。他的哲學的獨特性就在於,他試圖解開一道化圓為方①的難題——要一個沒有技術和機器的資本主義。他的哲學自誕生之日起就陷入了無法解決的矛盾之中,顯得混亂不堪,但是,這種哲學卻享有相當的聲譽,因為它符合「莫希幹人」的社會觀,而且還提出一個擺脫困境的「出路」。
①化圓為方,數學名詞,即不能解的算題,比喻無法解決的難題。
施尼雷爾自己把自己幾乎當成了救世主,肩負著解開資本主義脖子上的絞索,把它引向萬里無雲、永世繁榮的樂土的重任。他當真把自己當成了保存地球人思想精華——即作為他本階級思想信念的那種哲學——的衛道士。他是奮不顧身地為這一思想獻身的。只是為了這個思想,他才決定踏上這條非常冒險的旅程。只是為了這個思想,他,一個機器的狂熱反對派,才決定藉助機器,讓自己聽憑它的擺布,把自己這條「人類之中最有價值的」性命託付於它。他自己為此也感到深刻而痛苦的矛盾,但又看不到另外的出路。
「要是我們還回到地球上來呢?」
「在這種情況下就要把書放到最穩妥的地方。而有什麼地方又能比『方舟』更穩妥呢?在你的奧托和他的戰友把『他們』消滅之前,『他們』就會把書消滅。而我將把這一寶庫還給地球。我要帶著這些思想精華的遺訓從天而降,像摩西一樣把它交到人們手中。我就用這些書照亮人們渾濁晦暗的意識!」他莊嚴地舉起了自己手中一本論述唯物主義危害的哲學論著。「我應該為人類保存我自己!」他鄭重其事地總結道,然後換了平時說話的口氣問道:「你收拾了嗎?」
「還沒有呢。我馬上去收拾,」阿米莉亞說道。
她在父親面頰上吻了一下,回到自己房間之後,她打開旅行箱,只用一分鐘就把東西全扔進去了:一個排球、幾個網球、一副球拍、兩把手槍、幾個彈夾、游泳衣、運動服、夏威夷吉它、旅行梳妝盒、兩件衣服、內衣、一架上好膠捲的照相機——總之,所拿的全是她平時出去「旅行」——去療養時用的東西。
尤-韋勒主教也在做上路的準備。他也要飛往那顆人所不知的行星。一想到此事他就坐立不安,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那是一個周六,他心平氣和地待在自己已經住了整整20年的舒適住宅里,埋頭準備星期日的佈道詞。這時管家進來通報說,有個人想見他。他還以為是有人請自己去做聖禮,就吩咐請來客進來。
進來的人是個手忙腳亂的小個子。
「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亨利-平奇。『挪亞方舟』股份公司的代表,公司董事長塞纓爾-斯特羅邁耶先生的私人秘書。」
「這像個慈善機構呀?」主教問道。他早已把在欣頓夫人沙龍里的那次談話忘得一乾二淨了。
「不完全是,」平奇回答道,他已經坐到了安樂椅上,但還是老實不下來。「儘管從某些方面來說可以把它叫成慈善機構。我們從可怕的死亡中拯救人的性命——這難道不是慈善事業嗎?您得飛走,主教先生,趕緊飛走。」
「往哪兒飛?」韋勒問。
「往天上。」
主教不由往椅子背上一仰。這叫什麼?是愚蠢的玩笑,還是瘋子的胡言亂語?
第10頁完,請續下一頁。喜歡 Amo 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