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火》 - P4

 青春之火

 程小青 作品,第4頁 / 共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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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聽到這裡,忽覺有一個細小的飛蟲飛進了我的鼻孔。鼻孔中的神經一受刺激,便禁不住打起噴嚏來。這無意中的一噴嚏竟驚動了憩坐室中的人們,裡面的談話聲音便立刻停止。


第三章 屍室中


無意中的一個噴嚏造成了這樣的後果,我覺得很窘。霍桑也知道事情已弄僵,勢不能再偷聽下去。他向我皺皺眉,不發一言,便立直了身子,大踏步跨上正屋的石級走進去。我也懊惱地在後面跟著。

正屋的中間是一個客堂,排列著一組蒙著紫色絲綢的沙發椅座。地上鋪著一條灰白色的地毯。靠壁有一張紅木的半桌,供著許多古瓷古董,陳設非常富麗。這客堂面積很大,似乎除了特別宴會,尋常是不經用的。

那時憩坐室的門呀的開了,走出一個穿栗殼色花呢長夾袍的中年男子來。霍桑本來認得他。彼此就點了一點頭。後面還有一個穿袍褂留短須的矮胖子,卻不認識霍桑,只顧向我們打量。後來我知道那個和霍桑招呼的是北區警署里的偵探長姚國英,就是先前在室中主持問話的人。他近來連破幾件盜案,很有些聲譽。還有那個矮胖子是本區的巡官汪熙年。我們在窗外聽得的一次粗壯聲音,便是這位巡官先生。

姚國英把江巡官和我們介紹了幾句,便一同走進憩坐室中。裡面有兩個婦人,一老一少,就是死者張有剛的母親和妹妹。裝束都很樸素。那老的年紀已有五十六七,皺紋滿額,膚色糙黃,雙目卻圓黑而有威光。少女的年紀約在二十四五,蛋圓形的面龐,靈活的眸子,臉上卻白得沒有血色。伊穿一件灰青素綢的薄棉襖,玄色的套裙,腳上是藍緞的繡花鞋。這時伊的左手執著一塊白巾,正在揉伊的眼睛。母女倆面對面坐著,相對凄然,顯然都被悲哀之神所控制著。旁邊還站著一個五十上下的老媽子,低沉了頭,好像牙齒在打戰,越發助長了這室中的陰凄恐怖的氣氛。

霍桑恭敬地鞠了一個躬,便向那年老的婦人說:「張太太,我們是令媳顏擷英女士請來的。不過我們的職務是在替死者雪冤,求良心和法律上的公道,不是替任何人作辯護來的。這一點請你別誤會才好。」

老婦向霍桑瞪了一眼,眼光中顯然有些敵意。霍桑卻裝做看不見的樣子,並不和伊的視線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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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慢吞吞地說:「先生,你們如果為有剛伸冤,那是再好沒有。我告訴你們,有剛是二房裡嗣過來的,今年二十八歲,是我張氏兩房的兼祧子。他討老婆已經三年,可是我的好媳婦還不曾給他生一個兒子。此番他遭了這樣的慘死,我張氏從此絕了嗣。你們若能夠替他伸冤,張氏的老祖宗也要感恩的。」

霍桑皺著眉,略略點了點頭,回頭向姚國英說:「方才你們的談話,我已經約略聽得幾句。這一著我是為順便省事起見,請你原諒。現在我要先看一看屍首。……你們不是已經驗過了嗎?」

「是的,我和姚探長一同驗過了。據我看,張有剛一定是給人殺死的。」

我聽了他的話,不覺暗暗好笑。我知道我有口快的弱點,霍桑常說我近乎鹵莽。現在這位江巡官的鹵莽的資格似乎還要高我一級。

霍桑神色如常,閑閑地答道:「喔,當真是被殺的?你可曾得到兇器?」

「沒有。但從他的胸口的傷痕看起來,顯見是被尖刀致命的。」

「那麼這一件是謀殺案。是不是?」

「當然!我們找了好久,找不到兇器。即此一著,已顯見是被殺無疑。」

「好。我們姑且瞧一瞧再說。」

那胖子很起勁地首先引導,出了憩坐室,穿過客堂,便去開東邊的書室門。

「性急口快」,的確可以做這位巡官先生的考語。當姚國英問話的時候,沒有他的分兒,我只聽得他開了一句口,委實已給冷落了多時。此刻他見了我們,分明要乘機發泄和賣弄一下。霍桑又故意敷衍著他,他就越發得意洋洋地起勁起來。

書室中有一種凌亂可怖的景狀。距室門兩三步外,橫著那張有剛的屍體,頭東而足西。他身上穿一件淡棕色嗶嘰夾袍,元色毛細呢馬褂,下身穿著一條淡咖啡色華絲葛夾褲,足上絲襪和純錦緞的鞋子,都是新的,式樣也特別考究。這時不但他的胸口的衣鈕已經解開,下身的衣服也縐摺不齊,似乎臨死時在地上打滾扭轉過的。屍身旁邊有一隻傾倒的橡木椅子和一隻雕花的茶几。還有一個破碎的花瓶,瓶水潑了滿地,痕迹還顯然可見。屍身頭部的一端,向著第一個面向花圃的窗口。一扇窗還開著,但白紗的條子窗帘卻沉沉地下垂。室中的器具都是很精緻華貴的,而且大半是舶來品,不過給予我的印象,是庸俗和凌亂。

我正在向四周察看,霍桑已取出放大鏡來,屈著一足,蹲下去仔細檢驗。他的面色非常庄肅,眼睛中也滿現著好奇的異光,似暗示這件案子果真很耐尋味。那死人的面色灰白中帶青,眼孔張大,猙獰可怕。青黑的嘴唇向上卷著,露出一排慘白的牙齒,齒縫中還嵌著兩條金絲。這形狀在白晝中看見了,也夠使人毛豎,若是在冷夜靜寂的當兒,自然更不必說。

霍桑仰起頭來,叫道:「姚探長,汪巡官,請瞧。這個傷痕不是很稀奇嗎?」

我俯身下去瞧時,見那傷痕偏在胸口的左向,白色的襯衣上已染了一小堆血漬,可是血色很淡。

姚國英答道:「果真很奇怪。剛才我們只約略瞧了一瞧,還沒有仔細驗過。霍先生,你可有什麼高見?」

霍桑指著傷口,說:「你們瞧。這傷痕果然是被尖刀所對的,可是傷口平齊,四周又沒一些血痕花紋。因此我覺得這一刀不能說就是致命的傷。」

矮胖的汪巡官張大了眼睛,又皺著眉峰,兩隻手交握著,彷彿這一點出乎他的意外。

姚國英也懷疑似地說:「你的意思可是說另外還有致命的傷?」

霍桑先指著死者的嘴唇和鼻孔,又指了指創口四周的肌肉,說:「這裡都現著特殊的顏色,你們可瞧見?」

「見過的,都有青黑色。霍先生,你可是說他是——」

霍桑不等姚國英說下去,接著說:「正是,這分明是中毒的跡象。你們可曾請過醫生?」

姚國英答道:「我們從廳里出來時已經打電話去請許醫官,大概即刻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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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巡官的洋洋得意的神態改變了。他目瞪口呆地說:「這真奇怪!他還中毒?如果如此,豈不是兩重謀殺?」

我也不覺打了一個寒噤。一重謀殺,尚覺得一團漆黑,難於著手,假使果真是雙重謀殺,內幕中的隱秘複雜,豈非更加棘手了嗎?

霍桑斜眼瞧著我,似答非答地說:「我早料這是件非常的疑案,現在果然不幸成了事實!」他又回頭問姚國英道:「死者馬褂上的鈕子本來的情形怎樣?是開著的,還是扣著?」

姚探長說;「鈕子本來是一粒粒都扣上的。但那時馬褂上的刀口痕很細,粗看幾乎看不出。我們發現以後,才把鈕子解開來驗的。」

「你解鈕子的時候,你的手指上可有什麼血漬?」

「沒有。我的手指很潔凈。」

「那麼,你瞧。這兩粒鈕子上還染著些微血跡。但這血跡不是直接沾染的,是間接從手指上轉染上去的。不過這痕迹很細小,必須用了放大鏡才能瞧見。」

霍桑立起身來,順手將放大鏡授給姚國英。姚國英接過了,也俯身下去瞧察,一會他仰起身子,點點頭。

他說:「正是。這可見兇手行兇以後,曾經動過死者的衣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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