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夫人"的船長名叫賈偉力,約莫是四十多歲的人。他在法國海關人員的監視下,協助藍道檢查那些棉花。賈偉力用管理軍艦的方式來管理那艘船,講求紀律和效率。他獨立且自信,因為他在海軍中也擔任過類似的職務,並且十分引以為榮,為了酬庸他優良的服務,每次出航他都享有可攜帶一些私人貨物的特權。他打算退休以後用賺來的錢自己買一艘船,這並不是秘密。賈偉力和藍道伸手探入棉花堆中,箱中果然藏有石頭,法國人立刻展開一陣迅速的交談,他們說得太快,每十個字裡面藍道大概只聽懂一個字。
"很抱歉,"賈偉力低聲致歉。"那些該死的美國人信誓旦旦地說不會再搞鬼了。他們把我們當白痴?-"
"看來似乎如此。"藍道答道,不帶表情地瞄了那些法國官員一眼。
"要不要把這批貨退回去?"
"不用了。雖然混了不少石頭,這裡還是有一些有價值的棉花,你通知他們:貨物太重,船沉了。"
賈偉力突然發笑。
"是的,大人。"
"只不過下回通關恐怕會有麻煩。"藍道轉向那群官員,費力地試圖用法語說明情況。他自信可以說服他們,因為戰後的法國沒有本錢危及和英國重新建立起的貿易管道。法國市場正在逐漸復甦,他們需要棉花、軍火、羊毛、皮革,尤其需要咖啡和砂糖。在發明蒸氣機,帶動產業革命之後,世界上最好的貨物大多來自英國。藍道打算盡量利用法國的匿乏和英國的富足來圖利。
夕陽西下時,藍道駕著馬車來到朱海碧夫人的店門前。他不耐地走進店門,朱夫人隔著簾幕偷望他一眼。
"再等一會兒就好,先生。"她說道,等她把頭又縮回去時,後面傳出一陣悶笑聲。顯然她們打算給他個驚喜。
幾分鐘以後,朱夫人出來了,用戲劇化的手勢拉開紅色布簾示意若薇走出來。經過數秒鐘的冷場,藍道笑了起來。等她終於現身,他的笑容消逝了,眼眸由金轉綠。若薇走到他面前停下,在他檢視她們這一天的工作成果時,感到無比羞澀。她等了半天他仍然沒開口。他喜歡嗎?他的看法根本無關緊要,她告訴自己。他只默默地瞪著她,若薇稍稍抬起下巴,頗具威儀。
那件衣服是淡得不能再淡的水粉色,就像貝殼內部一般閃閃發亮。微蓬的袖管輕觸著她的上臂,領口開得極低,僅僅遮住她的乳尖,將她的乳房托起,其下則是垂地的細褶。她的身材年輕纖細。但女性的豐潤曲線令人無法忽視。她身上唯一的珠寶是一隻金別針,在她頸間的天鵝絨蝴蝶結上璀璨生光。若薇的肌膚微泛桃紅,眼眸有如晴空般蔚藍。她們將她前面的頭髮修剪了一下,整理成時興的小束捲髮,頸后則盤了個大髻。
"我幾乎認不出是你了。"藍道嘆聲說道。她的出現不啻是在他毫無準備之下,兜頭給了他一拳。他注視著她,在慾望和悔恨間擺盪不定。她穿得太少了,他想道,努力將視線自她胸前移開……但他的理智提醒他,她穿得並不比一般衣著入時的女人少。一個問題刺痛了他:他是否能夠按捺住不去碰她?這牽涉到他的自尊。他的信用,他保證過不再佔有她的,老天爺!怎會為自己設下這麼一個陷阱?我原先不知道,他饑渴地想道,我原先不知道自己會這麼想要地。
"很好看。"他喃喃說道,心知那群女人期望他的讚美之辭。她對他笑笑,然後低頭打量自己。一時之間他好像見到了某人,但僅僅一閃即逝。不知在何處……他從前曾經見過她。
"你那別針是打哪來的?"他問道,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那小小的圓形別針。其中雕刻了一個字母B,周圍環飾著葉形花紋。這是男士別胸巾用的領針。
"這是我父親的,他叫白喬治,"若薇答道;心不在焉地用手指觸摸那別針。"我母親在我十八歲生日時給我的。"他為何會問起這枚別針?她有點惱恨地想道。他有沒有看見她的衣服、她的臉和身材?他對她毫無感覺嗎?並不是她在乎他的意見,只不過花了一整天……
"你喜歡這件衣服嗎?"朱海碧夫人問道,藍道將視線轉向她。
"夫人。"他緩緩說道。"只有你精心加以改造利用的材料,才配得上你獨到的審美眼光。"這些禮貌的讚美詞拐彎拐角地說了半天,其實根本毫無意義。若薇聽了只覺生氣,他不如閉上尊口倒還好些。
"啊,我覺得你指的好像不是衣料。"朱海碧夫人嬌聲說道,用法國女人特有的方式企圖博取更進一步的讚美。藍道巧妙地將話題轉到價錢上,縮短這種言不及義的無聊交談。
"像這種改造的過程,無論代價多高都是值得的,親愛的夫人……"
"啊,是啊,"她立刻說道。"你一眼就可以看出我的工作多麼有價值,先生。你是外國人,不過我不會佔你便宜。我就算你最低的價錢……"
若薇現在開始覺得讓男人來替自己的一身穿戴付錢實在很不是滋味,於是便一語不發地站在旁邊,直到他們留下歡天喜地的朱海碧夫人走出店門。這是他欠我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柏藍道害她失去了童貞,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家。而他只不過送給她幾件衣服而已。但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仍然持續.似乎那男人和女裁縫之間的金錢交易。己將自己標示為他的所有物了。在回客棧的途中先開口的是藍道。
"你這一天倒是大有所獲嘛,"他說道.若薇點點頭,試探性地伸手摸摸額前修短的捲髮。"他們把你的頭髮剪短了。"還不錯,至少他的確注意到她身上的一個地方了!
"只有前面而已。"若薇不以為意地答。
"以後你再做什麼決定之前,要先來和我商量一下。"
"我又不是你的傭人,柏爵士。我不必接受你的命令。"
"不接受命令,只接受我的錢?"
"是你自己叫我去做衣服的!"
"我叫你做衣服,沒叫你剪頭髮!"
"這是我的頭髮.不關你的事。而且就算你再嚕嗦也不能讓那些頭髮長回來。你管我——"
"我才不管!"他厲聲打斷她,咬牙控制自己的火氣。
過了幾分鐘都沒有人開口,最後藍道嘆了口氣。
"我們不能這樣一直斗下去,否則最後非殺了對方不可。"
"依我之見,我們之間的衝突沒有妥協的餘地。"若薇乾脆地說道。她也不知道他倆要如何活著離開哈維。
愁眉苦臉的藍道忽然臉色一亮。
"既然連英法兩國都能和平共存,我想你我總有辦法一起生活的。"
"那麼你有什麼建議?"她倦然問道。
"我們何不修訂停戰協議?"
停戰。若薇撫弄著身上平滑的衣料,心中難以取捨。停戰只不過是將敵意暫時遏止住而已。可是在自己明明恨他入骨的時候,答應停戰是一種不誠實的行為。況且要改變這種情況也不容易。
"我認為根本沒有嘗試的必要。"她低聲說道,望著窗外成排掠過的骯髒房屋。她感覺肩頭壓上了一副重擔,而拒絕了他的好意又使她感到內疚。"我希望自己有寬恕的美德,但可惜沒有。那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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