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戴維,別這麼叫人煩了。我能肯定,因為我的例假已經停止,乳頭脹痛,一到早上就嘔吐,腰圍比原來增加了4英寸。你只要對著我看看,還能心中無數嗎?」
「說得對。」
「你這是怎麼回事?你應該感到興奮呀!」
「啊,的確是。或許我們會生個兒子,我能帶他散步,和他一起踢足球;他長大了,也想像他爸爸那樣,是個戰鬥英雄,沒有雙腿,讓人笑掉大牙!」
「啊,戴維,戴維,」她輕聲說著,便在輪椅前跪了下來,「戴維,你別這麼想。他會尊重你。他尊重你,因為你在生活上重整旗鼓,因為你在這輪椅上能幹兩個人的活,因為你以勇敢的精神和樂觀的態度對待殘疾,因為——」
「別來這一套恭維吧,」他怒氣沖沖地打斷了她,「你說起話來就像個道貌岸然的牧師。」
她站起身子,說:「算了吧,你別這個樣子,似乎全都怪我。你要知道,男人總可以有點戒備吧。」
「燈火管制,車輛看不見,怎麼戒備!」
這樣的交鋒很無聊,雙方都清楚。因此露西不再吭聲。此時想想聖誕節的一切似乎毫無新鮮之感:貼在牆上的彩紙片、擺在一角的聖誕樹、廚房裡即將清除的吃剩的鵝——所有這些與她的生活完全是兩回事。漸漸地,她感到困惑了:這個男人似乎並不愛她、並不想她懷有孩子,她和這樣的人一起待在這凄涼的小島上究竟是為了什麼?她怎麼就不能——為什麼不能——是啊,她可以……但是她又意識到:她無處可去,生活只能如此,她只能是戴維-羅斯夫人,改變不了。
到後來,戴維說:「好了,我要睡覺了。」他自個兒把輪椅搖到客廳,下了車,背對樓梯往上爬。地板的響聲、上床時發出的咯吱聲、脫下的衣服扔到角落的撲通聲,最後人躺倒在床、拉毯子蓋在身上時床上彈簧發出的響聲——這一切,她全聽到了。
但是,她仍然沒有流淚。
她對著那瓶白蘭地,沉思著:此刻只要把這酒全部喝光,再洗個澡,到明天早上,我就不再是個孕婦了。
她思索了好半天,終於有了主見:如果沒有戴維、沒有這個小島、沒有孩子,生活將更加糟糕,因為那樣的日子一定會很空虛。
因此,她沒有哭,沒有喝酒,也沒有離開小島,而是到了樓上,上了床,在已經睡著的丈夫身旁躺下。她沒有睡,聽著呼呼的風聲,控制著自己什麼也不想,後來漸漸聽到海鷗的叫聲,看到在灰濛濛的雨中,黎明悄悄地降臨在北海,小卧室里露出了淡淡的寒光。到後來,她終於睡著了。
到了春天,她已經平靜下來,一切的恐懼似乎都推到孩子降臨以後的時光了。陽春二月,冰雪消融,她在車棚和廚房門前之間的那片土地上栽花種菜,並不指望它們能成活。她把房子收拾得乾乾淨淨,並且對戴維說,在8月之前,若他還想打掃房子,就要自己動手。她給母親寫了信,幹了許多針織活兒,以郵寄的方式訂購了許多尿片。家裡人建議她回家生孩子,可是她心裡清楚,她擔心一旦回了家就永遠也回不來了。她夾著一本講述鳥類的書,在沼澤一帶開始漫長的步行,後來因身子越來越重,不能遠行才停了下來。她把白蘭地保存在戴維從不使用的櫥子里,每當情緒低落時就對著那瓶酒看一看,因為那能使她想起幾乎失去的東西。
臨產前的三個星期,她乘船到阿伯丁去。戴維和湯姆在碼頭上揮手送行。大海上波濤洶湧,她和船主都非常擔心,生怕還沒有駛到大陸孩子就生在船上。她住在阿伯了醫院,過了四個星期,她還是乘著那條漁船,抱著孩子回到家裡。
對這種事戴維一竅不通。在她看來,他大概以為女人生孩子就如母羊產小羊一樣簡單。攣縮的痛苦、肌肉伸張那種難以想像的不適以及產後的酸痛,他根本不知道,也不清楚那些自以為什麼都懂的護士是多麼專橫,她們不要你碰一碰你的嬰兒,因為你沒有她們那樣動作輕快而富有成效,不像她們那樣受過訓練,所用的東西都經過了消毒。而戴維只看到:你出去時挺著肚子,回來時抱著個白布包著的又漂亮又結實的小男孩,他說:「就叫他喬納森吧。」
在喬納森這個名字後面加上了艾爾弗雷德,這是為了戴維的父親,再加上馬爾科姆,這是為了露西的父親,還加上托馬斯,這是為了老湯姆。不過,他們還是叫他小喬,因為他太小,不好叫喬納森,至於叫喬納森-艾爾弗雷德-馬爾科姆-托馬斯-羅斯就更沒有必要了。戴維學著用奶瓶給他餵奶,用輕輕拍背的方法使他打嗝,為他換尿片,甚至還偶爾把他抱在膝上搖晃逗樂。但是他的興趣似乎比較冷淡,關心也不那麼專註,而是像護士一樣,採取了為做事而做事的態度,是為了露西而不是為孩子。湯姆對孩子的親近勝過了戴維。在孩子的房間里,露西不讓他吸煙,老人就把歐石南根制的煙斗蓋住,放在口袋裡,幾個小時都不吸煙。他對著小喬咯咯地逗笑,要麼看孩子踢腳,要麼在露西給孩子洗澡時幫幫忙。露西挺和藹地提醒他,別把羊群給疏忽了。湯姆說,羊群吃草時無需照看,他寧可看著小喬吃東西。他用浮木雕刻了一隻撥浪鼓,把又小又圓的卵石裝在裡面。小喬不用人教,第一次抓起來就會搖,湯姆高興得不得了。
戴維和露西仍然沒有做愛。
起初是因為他身上有傷,接著因為她懷了孩子,然後又因為她產後身體的恢復。現在,所有原因都不存在了。
有一天晚上,她開了口:「現在我已經正常了。」
「這話什麼意思?」
「我是說孩子生過以後,我的身體已經恢復正常了,一切都好好的。」
「啊,明白了。那很好。」
她一定得與他一道上床,好讓他看到自己脫衣服。可是他總是背對著她。
他們躺在床上,都在出神,她總要動一動身子,用手或腿或胸碰他,像是漫不經心,但卻是一種暗示。但是,對方沒有一點兒反應。
她堅決相信:她沒有錯。她不是那種女色情狂——她不單純要求性行動,她要求與戴維的性關係。她不是渴望性慾的浪蕩女人,而是渴望愛情的妻子。
有一天晚上,終於到了關鍵時刻。這時他們雙雙仰卧在床,都大大地睜著眼睛,聽著外面的風聲,以及隔壁房間里小喬的輕微的響聲。露西認為是時候了:要麼他同意和她做愛,要麼她就直接詰問他為什麼不肯。要是他迴避,她就強迫。不妨現在就強迫他。
因此,她用手碰他的下身,並開口說話——她幾乎吃驚地叫出聲來,因為她發現他也很興奮。他還有能力!他也是想……可還為什麼……她還用手撩他,身子更加緊挨著他,嘆了口氣:「戴維——」
他說:「啊,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推開,又轉過了身。
但是,這一次她不想以羞怯的沉默來順從他的拒絕。「戴維,為什麼不?」
「為了耶穌基督!」他掀開了毯子,身子一滾就下了地,一隻手抓住鴨絨被,拖著身體往門口移動。
露西從床上坐起來,對他大叫:「為什麼不?!」
小喬哭了起來。
戴維拉起剪短了的睡褲的空褲管,指著殘肢上打皺的白皮膚,答道:「就因為這個!就因為這個。」
他搖搖擺擺地滑下了樓,睡在沙發上,露西去了隔壁的卧室安撫小喬。
她費了好半天才把小喬哄睡著,這或許是因為她自己就迫切需要別人哄慰。孩子嘗到了她掛在面頰上的淚水。這淚水的含義,孩子是否懂得一點呢——淚水難道不是嬰兒最初懂得的東西之一嗎?此刻要她給孩子唱歌,或者要她輕輕對孩子說一切都很好,她沒有那份心思。因此,她只好把他緊緊抱在懷裡,搖晃著。孩子以他的溫暖和依戀安慰著她,而已在她的懷裡睡著了。
她把孩子放回搖床里,站在那兒端詳了一會。回床上睡覺吧,沒有意思。她能聽見客廳那兒戴維的鼾聲,他睡得很沉——他服用了很強的催眠藥丸,否則舊傷會讓他痛得徹夜難眠。露西需要與他分開,到另一個地方去。在那兒,她既看不到他,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在那兒,他就是想要見她也幾個小時找不到她。她穿上褲子和毛衣,套上了大衣,穿上了皮靴,不聲不響地下了樓,出了門。
外面,迷霧滾滾,陰濕而又冰涼,這種迷霧已經成了小島的特色。她拉起了大衣的衣領,剛要回去取一條圍巾,想想又沒有去。道路泥濘,她嘎吱嘎吱地往前走,任憑霧氣直灌入她的脖子。此刻,她的注意力放在令她稍感不適的氣候上,而把內心中更大的痛苦擱到了一邊。
她走上了懸崖的頂端。往下的坡道又陡又窄。她小心謹慎,沿著滑溜溜的石級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到了坡底,她一個縱身跳上了沙灘,然後往海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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