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是誰?」程翠翠支吾了半天,才說,「她在咒罵的時候,總是說要給死去的媽媽報仇。 」這隻要稍微一動腦子,就能想明白咒罵的對象是誰。 劉思緲頓時變了臉色:「那你怎麼還能把日記給她繼父!」程翠翠耷拉著腦袋不住地哀求:「是我錯了,他給我一大筆錢,是我錯了……」「陳丹的大布娃娃的胸口那個窟窿,也是你挖的?」劉思緲問。 程翠翠帶著哭腔說:「是我挖的……她在宿舍總炫耀她身材好,胸大,我就來氣,就用刀把那個布娃娃的胸挖了一塊兒。 」劉思緲看看她那從臉到小腿差不多一般粗的煤氣罐身材,又看看她癟癟的胸脯,嘆了口氣:「這也真是巧合……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沒有?沒有,那你先回宿舍吧。 」程翠翠一時不敢相信,就這麼便宜把她放了,還站在原地不動窩。 劉思緲揮揮手,打發她走了。 陳丹出事前,她的繼父匆匆取走了她的日記,目的只有一個,日記里有些東西必須掩藏,不能讓它隨著警方的搜索大白於天下。 雪白的陽光從樹葉間灑到地上,像一片流瀉的白沙。 劉思緲沉思著如何才能聚沙成堆:陳丹的繼父疑點越來越大,必須馬上找到他。 對了昨天晚上,郭小芬好像打過一個電話給我,提到了六年前陳丹媽媽的意外死亡……她很不情願地撥了郭小芬的電話。 居然是關機。 都幾點了,她怎麼還不開機?劉思緲站起身,突然看見不遠處,一個儒雅的男子望著她微笑,正是陳丹的班主任吳佳:「劉警官,好久不見了,您怎麼到學校里來了?」劉思緲冷冷地說:「有點事情。 」「我剛才好像看見我們班的程翠翠從花園裡走出來了,您是在找她談話嗎?」「哦,是,她拿走了陳丹的一些東西。 」「什麼東西啊?」劉思緲不想多說,話題一轉:「陳丹出事到現在,她的父親來過學校沒有?」「沒有。 我們打電話把事情告訴她繼父,但對方匆匆就把電話掛掉了。 」吳佳說,「案件還沒有突破嗎?前兩天我帶著幾個學生還去醫院看過陳丹,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恢復語言能力,指證真兇……」 劉思緲還沒有說話,手機響了,接通一聽,聲音陌生,有點痞氣:「我叫馬笑中,分局的,也是郭小芬的男朋友。 她叫我今早電話通知你,讓你到分局來一趟,咱們在檔案室碰面,有事兒,你快點兒過來!」然後電話就咔的一聲掛斷了。 這口氣,這態度,比工商局催小商小販繳稅還要蠻橫——真是豈有此理!劉思緲被氣得七竅生煙,表面上卻不動聲色,跟吳佳說了聲「再見」,轉身離開。 腳步越來越快,準備到宣武分局,好好跟郭小芬以及她「男朋友」算賬!一進分局檔案室,只見一個矮胖子正坐在桌子上,沖一幫圍著他坐的警察們吹牛:「那孫子對著幾十個打手說『給我上』!話音還沒落,我一酒瓶子砸在丫天靈蓋上,就聽嘩啦一聲,當時丫就鮮血直流。 然後我以萬夫不當之勇在天堂夜總會裡殺了個七進七出!到最後,除了我之外,就沒有兩條腿站著的了,我才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那幫警察一個個嘴巴半張著,目光里充滿了崇拜,活像王胡聽阿q講怎樣殺革命黨。 聽聲音,沒錯,就是這個人。 於是劉思緲站在他身後:「你叫馬笑中?」馬笑中一回頭,舌頭登時伸了出來,眼睛都不會眨巴了:乖乖,這個妞兒比郭小芬還要漂亮!「你是郭小芬的男朋友?」劉思緲問。 馬笑中咽了兩口唾沫,才能正常發音,嬉皮笑臉地說:「嘿嘿,暫時的,暫時的……」「我就是剛才你打電話找的人,郭小芬不是有事,派你來差遣我的么?我來了,她呢?」劉思緲越說越來氣,嘴茬子像剛在磨刀石上開過刃似的,「拿破崙說男人六點起床,女人七點起床,笨蛋八點起床——她在家給你孵蛋呢?」話是損透了。 誰知馬笑中自封為郭小芬的男朋友,「孵蛋」二字在他聽來,不但不以為忤,反而一個勁兒地點頭:「她是起晚了一點,在家疊被子呢,讓我先來這兒等你……」「你少胡扯!」檔案室門口傳來一聲怒喝,正是姍姍來遲的郭小芬。 馬笑中立刻迎上前去:「都怪我,不該這麼早說出去……」然後朝那幾個警察揮揮手:「都散了吧!」警察們一面往外走一面朝他擠眼睛,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 「都給我站住!」郭小芬氣急敗壞地把大家攔住,指著馬笑中說:「這個人,根本不是我男朋友。 」「對對對,我不是她男朋友,出去別亂說啊!」馬笑中將警察們請出檔案室,轉身一臉壞笑。 「呸!」郭小芬狠狠地啐他,「我男朋友在上海,你少動歪心眼!」「我看你們倆倒挺般配的。 」劉思緲冷冷地說。 「誰是郭小芬?」從門外走進一個40多歲的警官,瘦高個子,半閉著眼睛,由於脖子向後揚得過分,顯得喉結特別大,活像是扳機。 「您就是司馬涼警官吧?」郭小芬走上前去,伸出手,「昨天晚上是我給您打的電話。 」司馬涼卻沒有和她握手,依然背著手:「誰讓你們查檔案的?」郭小芬見他毫無善意,把陳丹母親一案的卷宗在他面前一拍,不客氣地說:「當年的這起案件是你負責的吧?我們認為死者不是意外死亡,而是被謀殺的。 」司馬涼掃了一眼那捲宗:「不錯,是我負責的,不過,死因是什麼,不是你上下嘴唇一碰隨便說的。 你有什麼資格翻出以前的案子?你只是記者,不是警察!」「我是警察。 」馬笑中插話了,「這案子跟公安部督辦的系列變態殺人案有關,需要重新偵辦。 」「馬笑中!」司馬涼輕蔑地說,「你的級別,不配和我對話!從你加入工作那天開始,就一直拿這個案子跟我糾纏不休。 今天我把老話重新給你講一遍:想翻案,門兒都沒有!你再不老實點,我讓你片兒警都當不成!」說著,他拿起卷宗,對目瞪口呆的檔案室工作人員說:「收好,別再讓不相干的人隨便查閱。 」檔案室的工作人員剛要從他手裡接過卷宗,劉思緲上前一步,搶在手裡。 司馬涼勃然大怒,想沖她發火,但劉思緲只瞟了他一眼,目光中那一絲冰冷竟把他生生凍住了。 劉思緲一頁一頁翻過卷宗中的文件,逐字逐句地讀,長長的睫毛一忽扇一忽扇的,節奏很慢。 最後是現場照片,看得更加認真。 郭小芬走到她身邊,指著其中一張照片低聲說:「這上面的拖鞋有問題。 」然後把自己的推理和實驗過程講了一遍。 「推理不能取代證據。 」劉思緲面無表情地說,「我只相信證據。 」馬笑中突然想了起來,對郭小芬說:「怎麼沒有看到呼延雲,還有你的手機早晨一直關機是怎麼回事?」「手機沒電啦。 」郭小芬說,「至於呼延雲,我早晨醒來,就不見他的身影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溜走的,連個紙條也沒有留。 」馬笑中笑嘻嘻地說:「我還怕他欺負你呢,這肥水可不能流外人田。 」郭小芬懶得搭理他,見劉思緲把照片放下,凝視著天花板出神,便問:「你有沒有發現什麼問題?」這一瞬間,馬笑中和司馬涼,兩個人的目光同時集中到了劉思緲那雪白的面龐上。 劉思緲沉重地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說:「我要,回到現場。 」椿樹街,果仁巷衚衕,灰樓,402房間。 郭小芬、馬笑中、司馬涼,還有分局的一位副局長帶著兩位幹警,以及一位現場攝像人員,都集中在這並不寬敞的兩居室里。 確切一點說,是集中在發生命案的北向小屋裡。 之所以集中這麼多人,是因為事情鬧大了的緣故。 在分局檔案室里,郭小芬和司馬涼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一個說案情有疑點應該回到現場重新勘驗,一個說案件鐵證如山就是意外死亡無須回到現場!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驚動了許多幹警圍觀,包括分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 趕巧這位副局長曾經和劉思緲一起參加過市公安局的一次業務培訓,一見之下,驚為天人,是她的鐵杆fans,所以支持回到現場。 司馬涼雖然老大不願意,也沒有辦法,瞪著劉思緲,嘴裡不住地嘀咕:「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看你還能發現什麼!」 這也是包括郭小芬在內的所有人,心裡的疑惑。 再一次走進402房間,馬笑中突然一陣緊張,粗糙的掌心滲出汗來。 六年了,他一直想弄明白,少年時代深愛過的那個單純、善良的小妹妹,為什麼突然墮落?她媽媽的死,究竟有沒有冤情——今天,這一切真的能破解嗎?人都會集齊了,劉思緲才走進這間小屋,步履從容,神色平靜,彷彿是一幕大戲的主角。 「我仔細看了卷宗里的文字資料和照片。 」劉思緲說,「案子已經是六年前的了,想重新審查,有一定的難度。 畢竟現場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當事人中,賈魁不知去向,他的女兒陳丹又躺在醫院裡,手不能寫,口不能言。 僅僅從審訊記錄上看,並沒有什麼問題,死者的死因確實是意外死亡。 」小屋裡一片沉靜。 司馬涼的臉上浮現出得意之色。 劉思緲問司馬涼:「你是這一案件刑偵工作的總負責人,我想問,卷宗里的文件和圖片是否都是真實的記錄?」司馬涼拍著胸脯保證:「絕對沒有問題。 」「那麼,你呢?」劉思緲把身一轉,問那個現場攝像人員,「卷宗的照片拍攝這一項上,有你的簽名。 」「是我拍的。 」他點點頭,「我可以百分之百保證這些照片的真實性。 」「那麼好。 」劉思緲把照片遞給那位仰慕她的副局長,「請您看看這張照片,告訴我,上面顯示死者的血跡集中在哪些地方?」副局長看了看,謹慎地說:「集中在四處:暖氣片的頂部,就是死者頭部磕撞的地方;還有暖氣的下面,死者歪著頭靠在暖氣片上,血從她的後腦流出,淌了一地;還有牆壁上和天花板上噴濺的血跡……」劉思緲打斷副局長的話,問司馬涼:「你……有沒有學習過刑事鑒識科學的基礎知識,比如血跡學。 」司馬涼愣住了。 「血液占人體重量的1/13,人體每公斤約有80毫升血,根據血液在現場的形態、形狀和大小,可以準確推測出犯案經過。 這方面的知識如果不具備,是沒資格做刑偵工作的。 」劉思緲看了他一眼,繼續說:「暖氣片的頂部和暖氣下面的血跡,沒有什麼問題,我感興趣的是牆壁上和天花板上的血跡。 這兩塊血跡到底是怎麼來的?」 「審訊記錄上說得很明白,那是死者撞擊暖氣片后,血液從傷口噴出,或者短暫掙扎的時候搖頭導致的。 」司馬涼說。 「死者受到創傷,由於心臟的持續跳動,在大血管里形成巨大的壓力,將體內的血液從傷口泵出,噴濺,這的確是有可能的。 」劉思緲說,「但是,當血液撞擊物體表面,因物表結構和吸附性的不同,血跡會呈現出不同的形態。 」她指著照片說:「如果是從傷口泵出形成的噴射型血跡,那麼血滴的分佈應該非常廣泛,形成噴霧狀的一大片血點,跟用高壓水管射擊牆面留下的痕迹一樣。 但是這張照片上的血跡,尤其是天花板上的,卻更像一個個驚嘆號——這不是噴射型血跡,而是飛濺型血跡,是由於血液在空中飛濺一段后,以一定角度碰撞到平面形成的。 」「我學過一點血跡形態學。 」那個現場攝像人員說,「飛濺型血跡也有可能是頭髮比較長的人,受傷后,擺動自己浸上鮮血的腦袋形成的……」「對對對!」司馬涼連忙說,「我就說嘛,也有可能是她短暫掙扎的時候搖頭甩上牆的。 」「我現在的髮型,跟死者是不是很像?」劉思緲指著自己的腦袋問郭小芬。 郭小芬看了看現場照片上的死者,又看了看劉思緲,點點頭說:「都是過耳垂肩的髮型,怎麼了?」雖然是正午,但窗戶向北,天色又有些陰晦的緣故,屋子裡有一種詭異的凝重。 劉思緲慢慢地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個白色的塑料袋,用剪刀打開,抬起胳膊,塑料袋的開口沖著自己的頭頂,傾倒——血液!竟然是血液!血液一下子將她那烏黑的頭髮和雪白的面龐,染成一片淋漓的鮮紅,紅得異常恐怖!濃重的腥氣,剎那間在這小小的房間里瀰漫開來。 所有的人,都嚇得倒退了一步。 她到底要幹什麼?!一步,兩步,三步,劉思緲走到暖氣片旁邊,站定。 然後,她由慢到快地甩動起頭髮來。 無論她的頭髮甩動得多麼劇烈,血點也頂多是甩在牆上,呈十字形交叉縱橫,根本飛不上天花板一滴!然後,她又走到門口,從地上拎起一隻早準備好的布娃娃,放在暖氣片上,接著從手提包里掏出另一袋血漿,倒在盆里,四下看了看,從牆角揀過一個笤帚,把笤帚柄在盆里浸過,拎著走到暖氣邊。 她掄起笤帚,發狠似的不斷擊打起那個布娃娃來!隨著她手臂的抽甩,笤帚上的血點立刻飛濺到牆上和天花板上,形成的軌跡,與「意外死亡現場」的照片幾乎一模一樣!「這個瘋子!」郭小芬看著劉思緲,目光中充滿了敬意。 房間里一片寂靜。 過了很久……「馬上抓捕賈魁。 」副局長對手下的兩位幹警,很簡捷地說。 馬笑中撲通一聲坐倒在床板上。 「好啦,好啦……」他嘴裡不住地嘟囔著,「我得告訴陳丹去,告訴那個小丫頭去……那個可憐的小丫頭。 」「你,停職。 」副局長嚴肅地對呆若木雞的司馬涼說,「對這起案件的現場勘驗工作中的失職,深刻反省,等待局裡的處理。 」廚房,劉思緲把臉和頭髮洗乾淨,自來水管里流出的無色透明的水,在落入池壁時,都變成了鮮艷的紅色。 所有人都離開了402房間,郭小芬是最後一個。 即將關上門的一瞬,她側耳傾聽,曾經的噩夢裡,那個坐在牆角的女子的哭聲,一點都聽不見了。 好啦,我不用再回到這裡啦。 她放心了。 一步一步,她走下樓梯,結束了嗎?似乎還沒有。 許多年前對一個母親的謀殺破解了,但新的戕害卻在女兒的身上繼續,而且迄今為止,似乎還沒有任何關於兇嫌的頭緒。 猛地,她發現其他人都已經消失在樓道中了,她走得太慢,被甩在最後了。 孤單單,只有她一個人。 她的心突然收縮了一下,彷彿突然遇到了寒流一般,她又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噩夢:房間的門消失了,四面都是鐵一樣冰冷的牆,她死命推那堵牆,完全沒有用……身後的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凄厲。 天花板像閘門一樣往下壓,而腳下不停翻滾著的血水卻越漲越高,她被牢牢卡在天花板和地板的狹小縫隙之間,仰面朝上,血水已經漫過了她的耳際。 就在這時,她看見了一把雪亮的尖刀!拿刀的人與黑暗融為一體,看不見容貌,分不清男女,刀尖一點點伸向她的胸口,終於觸及到了她的肌膚!該死的!怎麼夢境突然變得如此清晰?她驚慌失措地跑下樓去。 這個夢太可怕了,莫非它預示著什麼?你的冤,我已經幫你伸了,你為什麼還要哭泣?那個拿著刀的人是誰?他或她的刀尖,為什麼要刺向我的心口?衝出樓門的一瞬,郭小芬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拚命地跑啊跑啊,直到在衚衕口追上馬笑中他們,才漸漸喘勻了氣。 401房間的門,無聲無息地慢慢打開了,那個灰而發青的臉上布滿了老年斑的老太太探出腦袋,望著空蕩蕩的樓道。 很久很久,她那兩顆渾濁的眼珠子,才像要從眼眶中墜落似的,骨碌一轉。 第十二章 奇怪的30秒 對賈魁的緝捕工作,從一開始就不順利。 由於他早就搬出了椿樹街果仁巷的灰樓,而隨著這些年人口流動的加快,對個人的管理,派出所和居委會都呈現「失控」狀態,所以一時間根本沒有人說得出他現在究竟住在哪兒。 「要他媽你們有什麼用?!」馬笑中氣得朝居委會主任拍桌子,「妓院里的老鴇也比你有記性!」居委會主任、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太,也是個爆竹脾氣,頓時火冒三丈:「你嘴巴放乾淨點兒!瞧你長得跟個龜公似的!」劉思緲在旁邊冷冷地跟了一句:「正好一對兒。 」「我倒想起條路來,也許能找到賈魁。 」郭小芬說,「昨天晚上你不是在天堂夜總會看見過賈魁么……」「對了!」馬笑中跳了起來,拉著郭小芬和劉思緲上了他那輛警用普桑,一踩油門向天堂夜總會方向駛去。 一路上,馬笑中一直鐵青著一張臉,不說話。 在天堂夜總會附近的一個破破爛爛的衚衕里,他們找到了昨天晚上搭救過的娟子。 天氣熱,她上身穿著一件米黃色的襯衫,下身套了個灰色的大褲衩子,頭髮蓬亂地跟一群小姐們兒坐在屋裡「拱豬」,門口支的小鍋里咕嚕咕嚕燉肉的氣味,與平房特有的霉味、鐵絲上晾晒衣服的漂白粉味兒混合在一起,彷彿整條衚衕都是一條浮蕩著無數腐敗物的陰溝。 看見馬笑中一行,娟子匆忙從屋裡跑了出來,儘管素麵朝天,但無論身材還是容貌,都有著勾人魂魄的美艷。 「你……你們怎麼來了?」娟子有些膽怯地問。 馬笑中跟「小姐」說話,使慣了管教腔:「哪兒那麼多廢話,你認識不認識賈魁這個人?」「賈魁?」娟子搖了搖頭,「我……我不認識。 」「哦,我忘了你們的行規——只管點炮兒,不記炮手了。 」馬笑中輕蔑地說,「那個人,耳朵上有一撮兒黑毛,你再仔細想想。 」娟子的手捻著襯衫的衣角,慢慢地說:「這個人我有印象,他經常拿一些粉兒來賣,我有一個姐妹好像知道他住在什麼地方,我問一下。 」她撥通手機說了兩句,然後對馬笑中說:「那個人住在碓子樓46號樓2門502……」馬笑中抬腿就走,娟子突然說:「等一下!」「怎麼著?」馬笑中不耐煩地問,「你還有什麼事?」「我……」娟子支吾了好久,才把臉扭向郭小芬,「昨天晚上救我的那個人,他……他還好嗎?」原來她是問呼延雲。 郭小芬說:「沒什麼大事,你放心吧。 」上了車,馬笑中沒好氣地對郭小芬說:「你跟她啰唆什麼。 」「你吃槍葯啦?」郭小芬可不怕他,「我還想問問你,跟人家一個小姑娘兇巴巴的做什麼?」「什麼小姑娘!」馬笑中「啪」地狠狠一拍方向盤,「不過是一個小姐而已!」「小姐也是人!」郭小芬立刻回擊,「別忘了……」她剛想說「別忘了陳丹也做過小姐的」,但是這句話終於沒有說出口。 馬笑中猜到了她要說什麼,所以在前往碓子樓的路上,一言不發,臉色更加陰沉。 46號樓下,警察們已經實施了包圍。 馬笑中他們一到,立刻衝上去破開502的房門——房門沒有鎖。 房間里空無一人,床板掀開、櫃門打開,所有的抽屜都像阿爾卡扎將軍的下巴一樣被拉了出來。 被褥、書、碗、光碟、避孕套扔了一地——總而言之,整個房間像被開腸破肚一般。 劉思緲從地上揀起一張照片,上面一個臉孔又黃又瘦、耳朵上長著一撮兒黑毛的男人,手裡拿著酒杯,懷裡摟著個小姐,一臉猥瑣的笑容:「這個人,就是賈魁吧?」馬笑中看了一眼那張照片,橫眉怒目地咆哮著:「沒錯,就是這個王八蛋,他卷東西跑了!」「我看照片,怎麼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啊……再搜一下,看還能不能發現什麼。 」劉思緲說完,戴上手套,蹲下身一點一點地翻檢每一樣東西、每一個角落。 馬笑中暴躁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像一隻被困在鐵籠子里的獅子,無論什麼東西擋了他的走動,他都飛起一腳踢出老遠,一時間屋子裡叮鈴哐啷響成一片。 劉思緲說:「你安靜點。 萬一毀壞了證物,誰負責?」馬笑中倆眼珠子瞪了她半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巴緊緊地閉著。 半個小時之後,劉思緲一面收拾現場勘察箱,一面對郭小芬和馬笑中說:「沒有什麼收穫,咱們走吧……」「我他媽早就知道找不到什麼!」馬笑中像一枚已經臭捻兒,又突然爆炸的二踢腳,從椅子上跳起來大喊:「那個王八蛋跑了,我們再也找不到他了!」然後狠狠朝牆上擂了一拳,衝出房間,滾雷似的腳步聲在樓道里越去越遠。 劉思緲饒有興味地看著牆上被馬笑中的拳頭砸出的大坑:「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狂暴?」「你不覺得,這屋子裡的陳設很簡單嗎?」郭小芬忽然說。 「嗯?」思緲看了看她,「你什麼意思?」「而且,東西也很少……」郭小芬彷彿是在喃喃自語,「他如果是跑了,帶上該帶的東西就是了,有什麼必要把陳設如此簡單,一切都一目了然的家裡弄得如此亂七八糟?」「也許他跑得很匆忙,急於找什麼東西?」劉思緲說。 郭小芬搖搖頭:「毒品販子記性都好得像馬一樣,從來不會忘記把重要東西藏在什麼地方。 」劉思緲說:「那你的意見是……」「我懷疑,這個把屋子翻得亂七八糟的人不是賈魁,很可能是另外一個人,他進入這個房間,找什麼東西……」 「那麼,賈魁很有可能並不知情,還會回到這裡!」劉思緲想馬上布置警力暗中監視,守株待兔,但是郭小芬認為為時已晚:「咱們這麼大動靜,販毒的都是靠嗅覺混飯吃的,他即便是沒有回來過,也一定能覺察到我們的行動,不會再踏進這個房間半步。 」儘管如此,劉思緲還是讓兩名刑警留在這個房間里蹲守48小時。 下了樓,郭小芬一直東張西望,劉思緲問她在找什麼,她說:「馬笑中那小子跑到哪裡去了?」兩個人在磚紅色樓群中繞來繞去,天蒼欲瞑,那些高大的楊樹的茂密枝葉在風中搖擺,彷彿是宣紙上的潑墨。 走到一片擺放著許多健身器材的空場,空場北端有一排石牆,上面寫著「碓子樓社區健身中心」。 馬笑中背對著他們坐在一輛騎馬機上,望著北邊的大街。 郭小芬和劉思緲走到他身邊,三個人都沉默著。 大街上的車輛穿梭著,像是席捲著無數落葉的湍急的河流。 很久,馬笑中突然痛苦地呻吟出了一句:「她……為什麼能這樣活著呢?」郭小芬和劉思緲對視了一眼,都沒有回答。 馬笑中喃喃道:「她肯定被那個王八蛋凌辱了無數次,而且……我甚至懷疑出事那天晚上她就在房間里,目睹了她媽媽死亡的真相。 可是她卻選擇了沉默,這到底是為什麼啊?」「我只是猜測:也許賈魁威脅她,也許她被凌辱后覺得無比羞恥,不敢說出一切。 」郭小芬說,「那時,畢竟她還太小了。 我還記得第一次到她學校的宿捨去,看到她布帳子很厚,聽習寧說她無論怎麼放蕩,從來不在外面過夜,夜裡經常抱著大布娃娃躲在帳子里哭泣。 也許這恰恰說明她的心裡對黑夜有極大的恐懼,缺乏安全感,每到這個時候就用抱娃娃來安撫自己,她既是抱著娃娃的媽媽,也是媽媽懷中的娃娃——她對母親的死一直有著極大的歉疚,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已經越來越缺乏揭開真相,替母親報仇的勇氣和信心……」「然後,就開始作踐自己?」馬笑中說,「一個人、作踐自己、壓抑自己整整六年!六年的時間啊,就是熬一鍋粥也熬糊了吧……我想象不出一個人怎麼能在這樣的煎熬中活下來。 」 郭小芬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想說,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如果我是她,我寧願去死,也不願意這麼活!」馬笑中說。 下嘴唇不知何時咬破,滲出鮮紅的血:「這六年來,每次看見她,我都發現她跟不同的男人摟抱在一起,我的心裡疼得跟刀割似的。 我想,她一定知道我仍舊像小時候一樣喜歡她,可是她連正眼都不看我,跟旁邊的人說說笑笑的……彷彿她的媽媽沒有被人殺害,彷彿她沒有承受過那些羞辱——她到底是怎樣把那些痛苦忘掉的啊!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她啊?!」他的寬厚的背影微微顫抖著。 「大概,她的心,從那個恐怖的晚上開始,跟她的媽媽一起被殺死了……」郭小芬說。 「心死了?」馬笑中愣住了,「心死了……人怎麼活?」呼啦啦!一陣狂烈的晚風,樹搖枝曳,掀起一片蒼茫的濤聲。 「也許她現在躺在醫院裡,倒是挺好的……」很久,馬笑中長嘆一聲,「走吧,咱們走吧……」「要走,也把這個人帶上。 」劉思緲一指旁邊的草叢。 那裡坐著一個人,耷拉著腦袋,身前扔著幾個空的易拉罐。 「呼延雲!」郭小芬大吃一驚,上前一步,就聞到他一身酒氣,看他雙目,更是獃滯無神。 「你怎麼在這裡?」呼延雲斜睨著眼睛看了她半天,突然像個傻子似的,咧開嘴笑了。 「別傻樂了,問你呢,你怎麼在這裡啊?」郭小芬突然有點可憐這個相貌醜陋的傢伙。 「上次香茗帶著咱們找到他,也是在這兒吧?」劉思緲一指北邊,「郭林家常菜」五個霓虹燈的大字在暮色中一眨一眨地,「我猜,他也許就在附近的哪個單位工作吧。 」「走啦!」郭小芬拉住呼延雲的胳膊往起拽,醉鬼的身子軟得像麵條一樣,好不容易站起來,搖搖晃晃又要倒下去了。 「他怎麼老是這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馬笑中皺著眉頭,上前和郭小芬一起扶著呼延雲往前走。 突然,一個神情獃滯的男人從後面摟著一個女人,像連體嬰一樣迎面走過來,不知男的說了句什麼,女的嘎嘎笑了起來,都快要擦肩而過的當兒,那女的一眼瞄到呼延雲,「嘣」地一下跳到他面前,大聲喊了句——「哈嘍」!隨著喊聲,她舉起一隻胳膊,像是招手,但動作過於僵硬,讓郭小芬想起了皮影戲。 女人看上去很年輕,二十齣頭的模樣,但有點羅鍋,皮膚皴得厲害,眉毛一提就一排抬頭紋,又讓人懷疑她有三四十歲。 她的頭髮又黃又稀,圓圓的臉上,戴著一副鏡片有點模糊的眼鏡。 眾人都不禁嚇了一跳。 女人看著醉醺醺的呼延雲,得意地笑了起來:「又喝多了?你真行!」她的笑容很怪:嘴角翹得很高,但臉上的肉卻紋絲不動,活像放少了酵母的麵糰,死死板板的一坨,加上一隻眼睛有點斜的緣故,看上去笑得很邪氣。 「這兩個是誰啊?」這女人歪著腦袋,手指著郭小芬和劉思緲問呼延雲,「你的新相好?」站在她後面的那個男人突然像鵪鶉一樣咕咕地笑了起來,上前一步攬住女人的腰,小腹緊緊貼上了她的屁股,不屑地看著呼延雲,彷彿是在「示威」,表明懷中的女人是他的「佔有物」。 郭小芬覺得她和他都放肆得沒邊兒了,餘光一掃,發現剛才還萎靡不振的呼延雲,此刻高傲地昂起頭,側著臉不看那女人,嘴抿得緊緊的,眉宇間充滿了悲憤……不知道為什麼,郭小芬心中激蕩起了一股同仇敵愾的感情,對那女人說:「你嘴巴放乾淨點兒!」「操!」那個女人齜著有點黃的牙齒,朝郭小芬一抬下巴,「你丫跟誰叫板呢!」呼延雲上前一步,擋住郭小芬,壓低了聲音對那女人說了兩個字——「你——走。 」剎那間,站在他後面的郭小芬,覺得他有點酷。 那女人一看,對方四個人,自己無論罵街還是打架都占不到什麼便宜。 悻悻拉著那個男人走了。 「這個女人是誰?」郭小芬氣憤地問呼延雲,「怎麼跟個流氓似的!」 呼延雲又耷拉下了腦袋,不復剛才的傲然。 「你倒是說話啊!」「算了,你別問他了。 」劉思緲對郭小芬說,「那女的雖然不知道是誰,但那個男人,你不覺得眼熟嗎?」思緲這麼一說,郭小芬稍微一想,頓時滿臉的訝異:「我想起來了,那個男人不是習寧的男朋友嗎?」劉思緲點點頭。 第一次去華文大學的時候,她們曾經撞見過習寧的男朋友,他的小短腿、上半身僵硬、走起路來像水面上的木頭一樣打晃的樣子,給她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負責跟蹤這個男人的林鳳沖當時還發現,在警方問訊過習寧之後他馬上打電話給習寧,鬼鬼祟祟的。 而這樣一個人後來居然沒有引起警方應有的重視,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疏漏。 「這個人腳踩兩隻船。 」郭小芬輕蔑地說,「對了,還不只兩隻船,不是說陳丹還和他有過關係嗎?」馬笑中的神情一片黯然。 郭小芬有些歉意地拉著馬笑中的胳膊:「走吧,跟我們一起回市局,向上級領導彙報工作去!」起初,馬笑中以「我又不是你們專案組的人」為借口,拒絕跟她們一起走,但是經不住郭小芬連拉帶勸,終於答應跟她們回市局。 呼延雲卻說自己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 馬笑中開車,找了個公交車站把他放下,郭小芬一個勁兒地叮囑他直接回家休息,不要再喝酒,他只是捂著胃,蠟黃蠟黃的臉像要融化一樣,沉默不語。 郭小芬偏著頭,看車窗外呼延雲那歪斜的身影,隨著車子的發動而倏然消失,不禁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啊?」「你覺得呢?」馬笑中說。 郭小芬想了半天,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他……不像是一個壞人。 」回到市局。 一進行為科學小組的辦公室,只見香茗正專心致志地在一塊小白板上勾勾劃劃,開列出2號兇嫌的作案時間、地點以及在每個現場發現的物證,以對其犯罪人格進行剖析。 「香茗!」郭小芬指著馬笑中說,「我做主,給咱們專案組添個人!」 林香茗吃了一驚。 這個案件是「欽定大案」,專案組的人選豈能當兒戲一樣隨意加減?所以還沒等他說話,一向嚴謹的劉思緲當機立斷地說:「你別胡鬧!」「什麼胡鬧!咱們這些人中,誰能像馬笑中一樣,既對殘害陳丹的犯罪分子有刻骨的仇恨,又具備豐富的社會經驗?」郭小芬抗辯道,然後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尤其是馬笑中在案件偵緝中的種種推動作用,詳細地向林香茗講述了一遍。 林香茗沉思了一下,說:「好吧……」劉思緲把他的話當腰攔住,嚴肅地說:「林香茗同志,我對你有意見。 現在專案組裡已經有了兩個並不具備刑事偵緝經驗的『外人』,不宜再增添人手。 儘管馬笑中長期做民警,但他並沒有做刑警的經驗。 他加入專案組,我認為完全沒有必要。 」林香茗凝視著劉思緲的眼睛,說:「思緲,我們……」「請叫我劉思緲!」劉思緲把臉倔強地轉開,不看他的眼睛。 瞬間,窗外,路燈投射進來的光芒一閃,彷彿燭火,在風中一顫,欲熄,未熄。 林香茗一愣,尷尬地意識到,兩個人這簡單的對話,不經意間流露出了某些不為旁人所知的東西。 但隨即沉靜下來,接著說:「我們都從美國留學回來不久,辦案還是要考慮到中國的國情,專案組確實需要增加一個社會經驗更加豐富的人。 」「我覺得純屬多餘!」劉思緲毫不客氣地反駁道,「這個案子——至少1號兇嫌的身份,我認為已經可以認定,剩下的只是緝捕。 」語驚四座。 「你知道1號兇嫌是誰了?」林香茗問。 劉思緲點點頭。 「誰?」「就是賈魁!」「這不可能!」郭小芬馬上說。 那種斷然否定的口氣又令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劉思緲臉色一沉:「你憑什麼說不可能?」「因為我對1號兇嫌也有一個認定。 」郭小芬斬釘截鐵地說,「和你的不一樣!」眼看這倆人又要掐起來,林香茗連忙打圓場:「對一個案件,在沒有最後偵破前,每個人都有保留、發表自己的觀點和看法的權力。 劉思緲,你說說,你為什麼認定1號兇嫌就是賈魁呢?」 劉思緲說:「我通過問詢與陳丹住在同一宿舍的程翠翠,得知賈魁是在陳丹出事的前一天,讓程翠翠偷出陳丹的日記的,早不偷晚不偷,偏偏在陳丹出事之前偷,擺明了是要作案,提前銷毀不利於他的證據。 」林香茗沉思片刻,又問郭小芬:「你呢?你認為,誰才是真正的1號兇嫌?請講出理由。 」「1號兇嫌具體是誰,我現在還無法認定,所以還不能講出他的名字。 但是已經有了一個範圍。 」郭小芬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其實,一切都很簡單呀,只要稍微一想就能得出答案,還記不記得咱們一起去萊特小鎮的那個晚上,那一地的玻璃……」郭小芬還沒說完,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林香茗聽了沒兩句,神情猛地緊張起來:「你們確認她的安全?已經報警了嗎?好!好!我馬上趕過去!」放下電話,香茗說:「是仁濟醫院於護士長打來的電話,前不久我去該院調查時,把聯繫電話留給她了。 就在5分鐘前,有個形跡可疑的人闖進小白樓,似乎是要對陳丹不利……馬笑中你不用緊張,值班的護工把那個人給嚇跑了,陳丹很安全,咱們現在就一起去仁濟醫院。 」仁濟醫院小白樓外,接到報警的派出所民警,正在附近巡視。 林香茗他們趕到后,初步了解了一下情況,就進入小白樓,一直向前,當沖在最前面的馬笑中,將要推開那扇將一層樓道隔斷為兩部分的玻璃門進入裡面時,站在門裡面的於護士長把他推出來了:「別進去了,咱們就在外面說吧。 」據於護士長介紹,今晚在小白樓里值班的是小喬護士和護工潘秀麗兩個人。 大約9點左右,一個用墨鏡遮了半張臉的人走進樓里,當時小喬護士在洗手間,只有潘秀麗在拿著墩布擦地。 那個人問她,陳丹住在哪個房間,潘麗指給他112,等那個人在樓道盡頭拐彎了,反應遲鈍的潘秀麗才覺得有點不對頭,上去一看,那個人已經走進112房間,從懷裡抽出一把刀,站在陳丹的病床前,潘秀麗一面大叫一面掄起墩布打過去,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人沒有抵抗,而是一溜煙跑掉了。 小喬護士聞聲從洗手間里出來,了解情況之後,立刻報警,並給於護士長打了電話。 「現在,陳丹沒事吧?」林香茗問。 小喬說:「陳丹一直在昏睡,中間騷動那會兒,她稍微醒了一下,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現在又睡著了。 」「我看看她去!」馬笑中說完就往玻璃門裡面闖,於護士長要攔他,卻被林香茗拉住了:「讓他去吧……您把潘秀麗找來,我要問她一些問題。 」潘秀麗來了,見她的第一眼,郭小芬就在心裡給她起了個外號叫「盤子」,因為她臉圓圓的、長了一雙小短腿的身子也圓圓的。 她的鼻尖紅紅的,眼睛又小得像兩顆綠豆,而如此「微型」的眼睛的眼角,居然還布滿了赤目糊。 在核實了於護士長介紹的基本情況以後,林香茗問她:「你還記得那個人長什麼樣子嗎?」潘秀麗使勁眨巴了半天眼睛——由於赤目糊太多,而眼睛又太小的緣故,眨起來特別費勁:「他戴著個老大的眼鏡……」「眼鏡?」林香茗一愣,「於護士長說是墨鏡啊。 」「哦,是黑的眼鏡……」林香茗糊塗了:「黑的眼鏡?鏡框是黑的?還是鏡片是黑的?」「鏡片是黑的。 」「那不就是墨鏡嗎?」「是墨鏡,是墨鏡……」林香茗問了幾句,饒是他平時涵養極佳,此時額頭上也沁出一層汗來。 這個潘秀麗是個徹頭徹尾的「不夠數」,思維混亂,記性奇差,她既沒有記清那個歹徒的長相,甚至連他穿什麼衣服都說不出來。 最可笑的是,問她歹徒手裡的刀有多長,她居然拿自己的墩布一通比劃:「比這個還長呢,亮晃晃的,可嚇死我了。 」「看來這個歹徒姓關。 」郭小芬在一旁插話。 「啊?」林香茗非常吃驚,「你怎麼知道的?」郭小芬忍不住笑了起來:「關羽嘛,要不然怎麼隨身帶著這麼長的青龍偃月刀呢?」林香茗又好氣又好笑,低聲問旁邊的護士長:「你們怎麼用這麼個稀里糊塗的人當護工?而且還在這小白樓里照顧特殊病號。 」於護士長無奈地低聲說:「她是院長的遠房親戚,手腳笨,腦子又不大好使……」 郭小芬一指玻璃門的上方:「這裡不是安裝著攝像機嗎?把監控錄像調出來看看,不就知道歹徒是誰了嗎?」於護士長搖搖頭:「那攝像機沒有開,只是個擺設……」「你們的工作是怎麼做的?!」林香茗生氣地說,「這次算是萬幸,陳丹沒有受到傷害,萬一歹徒真的行兇得逞了,攝像機連個他的影子都沒拍下來——馬上把攝像機開啟,保證其正常監控!」然後又給趕來的附近派出所的所長下命令:「你派警員,24小時在這裡值班,沒有我的命令,這小白樓永遠也不能撤崗!」一直蹲在地上檢查足跡的劉思緲站起身,長長地吁了口氣。 林香茗問:「有什麼收穫嗎?」劉思緲輕輕點點頭:「雖然這裡足跡非常多,但是由於地面事先被擦得很乾凈,所以每個足跡都很清晰,我從中提取了一組最有價值的足跡,並進行了步幅特徵和步態特徵的比對,結果是——」她停頓了片刻,接著說:「結果是,和通匯河北岸無名女屍分屍案現場的足跡屬於同一個人!」「可惜,那個攝像機沒有開……」林香茗痛惜地說。 「開不開都沒什麼關係,反正他也戴著墨鏡,看不清他的臉。 」劉思緲說,「臉可以整容、化妝,變成另外一個人,而步幅特徵和步態特徵是很難偽裝的。 我相信,今晚來意圖謀害陳丹的,一定就是賈魁。 我想起來了,我說看他照片的時候怎麼感覺眼熟呢,我到華文大學找程翠翠說話時,曾經在小花園裡撞見過他。 他似乎是衝程翠翠來的,但一見我就溜掉了。 想必他偷聽到我和程翠翠的對話,知道警方已經懷疑到他了,所以才趕過來,想殺人滅口!」劉思緲說話的時候,郭小芬一直在看那兩扇玻璃門。 等她講完了,郭小芬推開門走進去,化驗室、b超室、心電圖室、icu……盡頭,左拐,就是陳丹住的112房間,現在馬笑中正在裡面探望陳丹。 郭小芬突然問:「盤子……哦,對不起,潘秀麗,從你把陳丹住在112房間告訴那個歹徒,到發現他站在陳丹床前要行兇,經過了多長時間?」 潘秀麗嘟囔了半天,也沒說出個三六九。 「這樣吧,我來扮演那個歹徒。 咱們把當時的場景重新表演一遍。 」郭小芬說,「現在,我就是那個歹徒,當時他是在哪裡和你碰上的?哦,是在樓道里,玻璃門的裡面。 你能否確認:歹徒是自己推開玻璃門進入內治療間的,不是你給他拉開門的?你確認,很好。 我是歹徒,我拉開門進來了,當時你剛剛開始擦地,從外往裡擦,就在這裡,剛剛進門的位置,咱們碰上了。 我問你陳丹住在哪個房間,你告訴我,一直往前,左拐,洗手間對面的那個,好,謝謝你,我往前走,你繼續擦地,從這一刻開始,你就完完全全像當時一樣做事。 」說完,郭小芬往前走,背影很快消失在樓道盡頭。 潘秀麗愣了一下,從牆角邊拿起墩布,一點一點擦地,擦到心電圖室旁邊,突然叫了一聲:「我想起來啦,擦到這裡的時候,墩布幹了,我要拿到洗手間的池子里涮一下,所以就也往裡面走。 」說著她拿著墩布,走到了樓道的盡頭,往右拐。 潔白的牆壁,潔白的地面,明晃晃的燈光下,一切都突然消失了。 所有的人,心裡都一陣發毛,不約而同地跟了上去。 112房間對面就是洗手間。 潘秀麗站在洗手間門前,神情恍惚地嘀咕著:「我剛要涮墩布,突然覺得112裡面有點不對勁……太安靜了,太安靜了,所以我就……」潘秀麗一把推開了112房間半掩的門——裡面,黑暗。 郭小芬站在門口不遠處。 馬笑中坐在陳丹的床邊,詫異地望著門外的人們。 「那個壞蛋就站在那裡,手裡拿著把長長的刀,他要殺人,要殺人!」潘秀麗突然指著郭小芬,凄厲地叫了起來!「安靜!你給我安靜點!」於護士長拉著潘秀麗的胳膊說,身體微微顫抖。 郭小芬走出112,把門虛掩上,看了看錶,對潘秀麗說:「40秒,你居然用了40秒。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望著郭小芬。 郭小芬眉頭緊鎖:「你們看,潘秀麗告訴我,陳丹住在112房間,我走進來,只用了10秒,然後剩下的漫長的30秒,就在這裡等她,漫長的30秒!」 每個人的眼中依舊一片茫然。 「你們還不明白嗎?」郭小芬盡量壓低聲音,「30秒!歹徒拿著一把刀,目的明確、時間緊迫地來殺人,外面還有一個隨時可能發現他的護工,而他居然在這個房間里整整站了30秒,卻沒有任何作為——這到底是為什麼?!」人們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那扇玻璃門,證實了我的一個推理;可是這個40秒,卻又把我搞糊塗了……」郭小芬嘆息道。 「我倒沒覺得有多複雜。 」劉思緲冷冷地說,「也許是賈魁在猶豫,殺了陳丹,會不會反而讓警方加重對自己的懷疑。 」郭小芬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麼,往樓外走去。 林香茗推開112的房門,想叫上馬笑中一起走,卻看見馬笑中捧著陳丹雪白的手,輕輕地用嘴唇親吻著,像教徒在親吻聖母瑪利亞的畫像一般,虔誠得讓人辛酸。 而陳丹,一直在昏睡中,閉著眼睛。 她睡得那麼嫻靜,眉宇間又蘊著幾許憂傷,彷彿睡在提香的油畫里。 林香茗輕輕把房門重新關上。 走出小白樓,派出所所長報告,值班警察已經排好崗,保證這裡24小時都有人值班。 香茗點了點頭,然後和郭小芬、劉思緲往醫院外面走。 經過門診樓的時候,突然,一個身影在樓的拐角處一晃,旋即消失。 「什麼人?!」林香茗飛身便追。 但是轉過樓去,除了醫院裡各種高矮不一的、病懨懨的建築,什麼都沒有。 香茗站在黑暗中,炯炯的目光掃射著四周,但是一切有形的物體都彷彿死去一般,沉寂而僵硬。 「難道是我看錯了?」香茗想著,搖了搖頭,他認為自己的觀察力不輸給任何一隻雄鷹。 「那麼,是他跑掉了。 」他想著,又搖了搖頭,他對自己的身手和速度,更有獵豹般的信心。 也許,應該仔細地搜查一下?這時,劉思緲和郭小芬趕了上來:「怎麼了,你發現了什麼?」「沒什麼,咱們走吧。 」一種王子的矜持,終於讓這個俊美的人選擇了放棄。 三個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很久,門診樓後門旁邊,那塊彷彿覆蓋著雜物的一塊大塑料布,慢慢地蠕動起來。 終於掀開。 站起一個人,額頭上全都是汗水,他渾身發抖,連眼珠子都在痙攣,放射出宛若被逼到懸崖邊的狼一樣兇殘而絕望的光芒——他的手裡,握著一把寒光凜凜的尖刀。 第十三章 大恐慌 香茗一行上了「巡洋艦」,剛剛要開車,突然看見馬笑中低著頭從醫院裡走了出來,打開後門鑽進了車的後座。 「你不陪陳丹了?」郭小芬問。 「嗯。 」馬笑中應了一聲。 似乎還應該有一些話要說,然而什麼都沒有了,就像一隻突然壞掉的黑色聽筒。 香茗等了等,似乎是要確認這沉寂,然後才一踩油門,按照每個人的住址,把大家分頭送回家。 路上,坐在副駕位子上的郭小芬發了個簡訊之後,每隔一兩分鐘,就看一眼手機,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乾脆按了撥打鍵,放到耳邊聽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放下,一臉失望的表情。 「怎麼了?和男朋友聯繫不上了?」香茗覺得車裡的氣氛太壓抑了,開了個小玩笑。 馬笑中本來目光獃滯地出神,一聽這話,立刻來了精神:「怎麼找不到?我不是在這兒嗎?」「去去去!」郭小芬厭煩地看了他一眼,「我是在和呼延雲聯繫,發簡訊不回,打電話又關機,也不知道他回家了沒有。 」「哎呀呀,你變心了!」馬笑中嬉皮笑臉地說。 「小郭。 」香茗幽幽地說,「你謹慎點。 」「怎麼了?」郭小芬瞪起眼睛,「我跟呼延雲可沒什麼,你們別往歪了想。 」香茗笑了笑,輕輕地點開了車內cd,leonardcohen那憂鬱的歌聲又如燭火熄滅后的煙一般,在這封閉的空間里飄渺起來:「每個人可以活著,每個人也可以死去,你好,我的愛,再見,我的愛……」 「能不能把音樂關上?」劉思緲突然生硬地說。 林香茗很平靜地把cd關上了。 「呼延雲……」不知道是不是被leonardcohen的歌(或者說是歌詞?)感染了,郭小芬突然又問起了那個一直縈繞於心的問題,「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車上的四個人中,能回答這個問題的,只有一個林香茗。 「他……」林香茗欲言又止。 郭小芬講起了在碓子樓健身廣場附近碰到的那個戴眼鏡的女人的事情。 說完了,林香茗「哦」了一聲,說:「大概就是這個女人吧……」「什麼啊?」馬笑中也挺好奇的,「這個女人是誰啊?」「她叫章娜……」林香茗沒說下去。 「你接著說啊,幹嗎吞吞吐吐的。 」郭小芬說。 「我在想,怎麼能夠客觀地講給你們……」香茗說,「因為我畢竟是局外人,出國留學了幾年,回來后才斷斷續續從朋友們那裡聽說了呼延的事,我講的不一定對,你們權且一聽吧。 」「呼延在一家雜誌社當編輯。 章娜是他的同事,市場部的。 在那個雜誌社裡,呼延很孤獨——他在哪裡都很孤獨,剛才小郭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只能說他始終是個和現實格格不入的人,讀書和推理是他唯一的樂趣。 他長相一般,又恃才傲物,所以很不討人喜歡,都26歲了,一直也沒有個女朋友……」「章娜大約二十四五歲,她聽說呼延家境非常好,就天天往他身上貼,說自己家裡多麼窮,父母對她多麼不好……她早看透了呼延:表面上強硬得鐵板一塊,其實骨子裡是個善良、單純,讀書讀壞了腦子的傻瓜……這樣過了兩三個月,呼延傻乎乎的還真上了套,以為章娜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非自己而不能拯救之。 」「我想強調的一點是,呼延這樣的推理者,身上總有一種堂吉訶德式的東西,總想去幫助別人,或者拯救什麼——儘管他自己常常是最需要幫助和拯救的一個……」在旁邊靜靜聽著的郭小芬,不由得點了點頭。 「漸漸地,呼延發現,章娜不僅有男朋友,而且還不止一個,在性方面很隨便,他感到非常震驚,在他看來,感情上的專一,是一個人最基本的道德,是做人的底限。 換句話說,如果連感情都可以玩弄,那麼一個人也就不配稱之為人了——所以,他堅決地離開了章娜!」「章娜哭哭啼啼地對呼延糾纏不休,發誓要洗心革面,跟那幾個交往中的男人分手。 但是呼延是個非常有原則的人,堅決離去,她惱羞成怒,糾合了雜誌社的一群同好,反咬一口,誣陷呼延品行卑劣。 」林香茗說得有些激動,把車停在了路邊。 彷彿是一條船,在黑夜中,劃到了湖的中心,忽然失卻了船槳,只能任憑舟身浮蕩,漾出一輪淺似一輪的漣漪。 沉默良久,香茗接著說:「面對洶湧而來的污衊,呼延感到手足無措。 他驚訝地看到,周圍的人們竟大多認為,他要求的感情真誠、專一,是『過時的』,人們譴責他『偽君子』、『反人性』;而章娜玩弄感情的行為,倒贏得一片喝彩……」「這個推理者,曾經因為無數次地發現真相,而無數次地被污衊為瘋子。 現在,他連瘋子都做不成了,因為人們說他裝瘋……他終於被擊垮了,他既痛恨自己居然和這樣一個女人交往,更加困惑、悲憤的是,整個世界,黑白顛倒,善惡不分,各種邪惡都可以打著各色的幌子招搖過世,而他從小所信奉的東西,卻被呼嘯的人們踩在腳下,一文不值!他感到了徹底的絕望,原來這個世界不需要真相,不需要推理,或者乾脆點說——根本不需要他這樣的人!」「他開始酗酒,想用酒精麻醉自己那不斷痙攣著的靈魂,他也放浪形骸,玩世不恭,但是他的內心深處,又知道這絕不是自己想要的……」夜,黑得像鐵一樣。 「這個人好傻啊……」很久,郭小芬才嘀咕了一句。 「我從美國回來之後,知道了他的事,感到非常痛心,和他聊過幾次,發現他變了,真的變了,以前他總想去幫助和拯救,但現在他的心中充滿了仇恨,就像被謀殺的人化為了厲鬼……」 郭小芬沉思了很久,才慢慢地說,「我只想知道——他究竟還剩多少推理能力?」黑夜過去,天卻沒有亮。 在這個七月的早晨,城市的上空浮動著一層淺灰色的霧氣,彷彿被蒙上了一層塑料布,憋悶而壓抑。 路邊的長椅上,躺著一個昏睡中的人,閉著眼睛,半張著嘴巴,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 額頭上,卻沁出一層密密的汗。 手和腳,像一隻發瘟的、快要死掉的雞,時不時地抽搐一下。 他正被噩夢絞纏。 他夢見那個戴眼鏡的女人,又來找他了。 她哭哭啼啼地說:「你借我點錢吧,我得去做人流,都是我以前的那個男朋友造的孽,要是被我爸媽知道,非打死我不可……我向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你看,你連手都沒有碰過我,我知道你才是真正愛惜我的人……」他夢見自己默默地取出一疊鈔票,遞給她。 她接過錢,轉身就走進一片黑色的瘴氣中,整個身形往下沉,他大吃一驚,衝過去一看,她陷入了一片碩大的、暗綠色的沼澤里,不時泛起而旋即爆破的氣泡,猶如癩蛤蟆脊背上的一隻只膿皰被戳破,惡臭熏天。 泥沼已經快沒過她的頭頂,他連忙把手伸向她,就在她抓住他的手的一剎那,她那已經腐爛的身體,突然從泥沼中湧出來,用另一隻手勾住他的脖子,使勁把他往泥沼里拉,咧開猩紅的嘴唇獰笑起來:「呵呵呵呵呵呵……」他被笑聲嚇醒了,險些滑下長椅。 旁邊,一群背著書包的小學生走過,個個臉色灰敗,卻莫名其妙地張開嘴大笑著。 他媽的,怎麼現在的小學生也能發出這樣猙獰的笑聲了?他坐在長椅上,一面撓著腿上被蚊子叮咬的大包,一面獃獃地看著在晨霾中遊走的行人,騎車的人,還有被公交車一籠籠運輸的人,他們全都神情麻木,彷彿已經知道,自己的去處將註定是屠宰場一般。 突然駛過一輛小汽車,速度慢的緣故,他在黑色車窗的反映中,看到了自己那獃滯的面容。 我也快和他們一樣了。 他站起身,覺得肚子有點餓,找了個小攤買了碗餛飩,坐下慢慢地吃著。 一個賣報的人走過他的身邊,高聲吆喝著今天報紙的頭條新聞。 隆隆的車輪聲,已經夠令人煩躁的了,再加上他那聲嘶力竭的吆喝聲,真討厭!等一等。 他在吆喝什麼?呼延雲豎起被長椅的木欄硌得變了形的耳朵。 「爆炸新聞!昨天晚上,『開膛手傑克』再次出動,殺死一名女學生,割掉乳房……」「賣報的,給我來一份報紙!」呼延雲掏出一元錢。 「好的!」賣報的把報紙遞給他,還有一個柱形物,也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促銷,買一張報送一瓶果茶。 」《法制時報》頭版大標題極其醒目——「割乳變態殺手刀下又添冤魂」!副標題是「市公安局再次表示:這將是最後一起命案,兇犯很快將被抓獲」。 主題和副題,構成了一種巨大的諷刺。 采寫記者署名:張偉。 新的案件,發生在離故都遺址公園不遠的月亮河南岸一片茂密的樹林里,死者是一名女高中生,小腹中了三刀,當即死去。 屍體被兇手翻轉后,臉部衝下,在她裸露的臀部上發現大片的精液……這篇報道中有一段充滿煽動性的話,格外引人注目:「新一起兇案的發生足以說明,儘管林香茗這位『刑偵王子』出任專案組組長,也拿殘暴而狡猾的兇手無可奈何。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們甚至可以清晰地聽見兇手嚓嚓嚓的磨刀聲,想象到他陰毒的目光在怎樣窺尋著下一個獵物,還有比這更令人不寒而慄的事情嗎?在整個城市都被血色瀰漫之前,市民們唯一的呼喚是,能不能出現一個真正的英雄,創造奇迹,用最快的速度將兇手繩之以法,拯救那些還沒有被荼毒的生靈!」呼延雲的目光,從報紙慢慢移到桌子上的那瓶果茶上。 醬紅色的果茶,猶如一瓶凝固的血。 這一天是7月7日。 據市公安局宣傳部後來撰寫的相關文獻回憶,無論從哪個角度上講,這一天都「將縈繞在市民心頭的恐懼推向了至高點」。 這一天,整個城市像被在動脈上突然捅了一刀,恐懼猶如血漿,從傷口激迸出來,噴射到每一個角落!市民原本就是一群耽於迷幻而又慣於遺忘的人:林香茗的出馬,使他們以為罪犯已成瓮中之鱉;而整整一周沒有新的案發,更讓他們把系列割乳命案拋之腦後,可是現在,它有如殭屍一樣突然冒出,令他們不由得驚恐萬狀。 西山附近一家據說出售防彈衣(這種以高性能紡織纖維為材料的衣服傳說能阻擋刀刺,其實純屬胡扯)的小店,當天被擠碎了門;各個學校準備提前放暑假,就是最懶惰的家長當天也親自到校門口去接孩子回家;豐乳霜和其他胸墊類產品銷售量驟減;一家三甲醫院的婦科醫生只因為在給患者檢查乳腺時多摸了兩下,患者殺豬似的大叫起來,家屬衝進來,瘋狂地毆打醫生,等保安趕到,那醫生已經血肉模糊……這一天,城市裡所有的人,無論男女,看別人的目光都是恐懼和兇殘兼而有之:你是不是兇手?你是不是要殺我?我是不是可以為了防止你殺我而先殺了你?南方某都市報的評論像溺斃一樣深痛:「割去乳房,兇手想用這一行為表達什麼?是性的糜爛,還是要斷絕哺育,沒人知道……」這一天,市公安局面臨著空前的壓力,110報警電話驟然增加了10倍;而且居然有許多人撥打的目的純粹是為了「考察你們警察的應變能力」;違反交規的司機,突然變得底氣十足,對交警嚷嚷「有本事你們抓那割奶子的去啊」;接聽市民熱線的10位警花,有8位被市民的痛斥罵得梨花帶雨,一個酒鬼打來的電話,醉醺醺的口吻道出了全體市民的心聲:「你們警察個個都是他媽的廢物!」說完,他在電話那頭嗚嗚嗚地痛哭起來,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整整一天,城市的天空都籠罩著一層陰晦的明亮,猶如裹了一塊剛剛漂白的屍布。 然而,承擔著巨大精神壓力的林香茗,卻沉靜得宛如一杯正在浸泡中的綠茶。 在早晨臨時召開的專案組特別會議上,面對杜建平提出的種種質疑,他強調:偵辦思路、方向都沒有錯,「現在需要的是堅持」! 「堅持?」杜建平怒氣沖沖地說,「你說的倒容易!我和林鳳沖帶著分局的幹警、保安、居委會的同志,已經堅持了一個禮拜,不分晝夜地輪班巡查,本來以為按照您布置的天羅地網,怎麼著也能撈點魚蝦,誰知狗屁收穫都沒有!」「但是犯罪分子這次作案,距離上次隔了整整8天(由於現場沒有發現火柴盒,香茗斷定這次是2號兇嫌做的案),不像前一段時間,每隔兩到三天就犯一回案,這就證明,我們的布控確實給兇嫌帶來了一定程度的震懾。 」林香茗耐心地說,「明明知道四下都是狙擊手,他居然還敢動手,說明他控制不了自己嗜血的慾望。 沒有一隻在狩獵季節還蠢蠢欲動的走獸,能逃脫獵人的槍口——他快完蛋了!」參會的許瑞龍打圓場:「香茗接手這個案子后,付出了很多辛苦,將1號和2號兇嫌進行了甄別……」杜建平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我認為現在這個甄別的結論都值得懷疑,很有可能,1號兇嫌和2號兇嫌根本就是一個人!」「這不可能。 」林香茗慢條斯理地說,「因為我已經完成了對2號兇嫌的犯罪人格剖繪。 」會議室里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在我看來,1號兇嫌和2號兇嫌雖然同樣兇殘,但是2號兇嫌作案的密集度、社會危害影響力,目前遠遠大於1號兇嫌。 所以當務之急是先緝捕他。 這幾天,我研究了涉及2號兇嫌的系列命案的資料、卷宗,併到他製造的犯罪現場逐一進行了再次勘察。 」林香茗說,「行為反映出個性。 現在我就向諸位對2號兇嫌的諸多行為做一個剖繪報告,讓我們來看看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在座的李三多瞪圓了眼睛,雖然聽過林香茗在警官大學做的犯罪個性剖繪的講座,但是將行為科學實際運用到刑偵中,真的有那麼神奇么?「首先,可以通過2號兇嫌的作案頻率來鎖定他的年齡。 」看著在座的所有人神情中的詫異,林香茗將語速放慢了,「我注意到,他大約是每隔兩到三天做一次案——請諸位不要被『作案』這個辭彙迷惑,應該看到這個辭彙後面的實質是,他每隔兩到三天就射一次精,而且鑒識科出具的報告證明:精液質量很好,很穩定。 古書上說『年20者4日一泄,30者8日一泄,40者16日一泄』,考慮到我們目前飲食中所含激素增加、以及色情類誘惑泛濫等要素,我認為,2號兇嫌的年齡應該在20歲左右,是性需求和性能力最旺盛的時期。 」 「他的身體應該比較瘦弱。 我得出這個結論,基於兩個原因:一個是他屬於無組織力罪犯,這樣的犯罪分子,比較神經質,又長期處於精神高度緊張,大多患有消化不良;另一個是他犯罪的方式,先殺后奸,說明他對自己的體能並沒有信心,必須讓受害人徹底喪失抵抗力后才能實施性行為,而且在他犯下的第一起案件中,受害人柳杉是個高中二年級的學生,身材嬌小,而在她的屍體上居然出現了『格鬥創』,她不僅反抗了,還和兇嫌搶奪兇器,再次證明,兇手根本無法憑體態震懾住受害人。 」「我覺得他應該長得很醜,甚至臉上布滿粉刺——他的精神狀態極端不穩定,肯定和生理上的內分泌失調有關。 他和女性交往一定有障礙,如果他長相還說得過去,完全可以約受害者到犯罪現場,然後再動手,但是從資料上看,受害人無一不是在散步或者回家的過程中突然受到的侵害,說明他是個隱藏在暗處,或者躡手躡腳地跟在受害人後面,以『閃電戰』或突襲為作案手法的傢伙,這樣的傢伙往往在現實中極端失敗,沒有自信。 」「20歲上下,身體瘦弱,長得丑……本市至少能找出100萬這樣的傢伙!」杜建平輕蔑地說,「你這樣的剖繪有什麼用?!」林香茗看了他一眼,接著說:「他的家庭住址應該在華文大學一帶。 看一下他的犯罪現場:故都遺址公園、學苑公園、獨秀公園、智新橋附近居民小區、月亮河南岸,恰巧是以華文大學為圓心輻射出的一個區域。 無組織力罪犯由於精神狀態不穩定,往往無法遠距離作案,所以他們製造的命案現場,往往就在他們居住的地點附近。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林香茗沉靜而有力地說,「我認為他是個學生,而且——極有可能是個高中生。 」「什麼?」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驚呼。 因為林香茗的這句話,已經將2號兇嫌鎖定在了一個非常狹窄的區域。 「我注意到這樣一個現象,所有的受害者,年齡都在18歲以下,受害時的服飾都能明顯看出是個學生。 可是,請大家看一看這張地圖。 」香茗展開一張市局特備的市區詳圖,上面有許多用紅筆勾出的圓圈,「這些圓圈是我勾出的,顯示的是2號兇嫌作案現場附近的夜總會和大學,請大家看看有多少!如果論性的誘惑、論魅力,那些小姐、女大學生們絕對比高中女生強上不知多少倍,而且我考察那些犯罪現場發現,這些區域,小姐、女大學生們也經常在夜晚涉足;可是2號兇嫌卻專門挑選明顯是高中生的女孩子下手,這說明他對成熟的女性有一種畏懼,這種現象只在涉世不深的中學生身上才會出現,如果聯繫到我剛才關於他的年齡的推測,那麼諸位就能理解我為什麼說他是個高中生了。 」 會議室里輕輕地響起一片「哦」的聲音。 林香茗的目光緩緩地掃過眾人,語氣堅定地說:「因此,我們必須把華文大學附近的便衣力量再增強兩倍!按照我的剖繪,加大對可疑人員的監控、盤查力度,2號兇嫌已經欠下太多的血債,老天不會容許他再肆虐下去了!」「小夥子,我和許局長就恭候佳音了。 」會議結束后,李三多跟林香茗開著玩笑,隨即又壓低聲音說,「大概你在報紙上也看到了,輿論給我們的壓力太大太大,而我們也說了大話,向全體市民保證,這將是最後一起命案。 所以,絕對不能讓2號兇嫌再殺人了,不然……」他沒有說下去,拍了拍香茗的肩膀,和許瑞龍一起走了出去。 目送兩位領導走出會議室,香茗沉思了片刻,問郭小芬:「你知道今天呼延云為什麼沒有來嗎?」郭小芬搖搖頭。 「這個時候,我很需要他……」香茗嘆了口氣,他看看鬱鬱不樂的郭小芬說:「你怎麼了?」「沒什麼。 」郭小芬不想說。 但是林香茗卻猜到了她的心事:「跟我去一趟你們報社,我想找你們總編好好聊聊。 」局長辦公室,像大馬猴一樣佝僂著身子守在窗口的李三多,望見香茗的「巡洋艦」出了市局大門口,忽然自言自語了一句:「林香茗……他真的行么?」「如果他不行,就沒人行了。 」許瑞龍瞪了他一眼。 李三多指著茶几上的那份《法制時報》說:「這上面寫得多好啊:現在,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個拯救者的出現。 林香茗——他是fbi培養出的高才生、你的愛將、命運的寵兒,一切行為都循規蹈矩,有板有眼。 而你我這樣經歷過文革的人都知道,真正的拯救者,往往同時也是一個最需要被拯救的人……」穿過《法制時報》灰黑色的走廊,林香茗和郭小芬一起走進總編辦公室。 李恆如正在批改大樣,翻起眼皮瞅了一眼,慢慢站起,與林香茗軟軟地握了一下手,指指沙發:「坐吧,你有什麼事?」 「小郭,你先出去一下。 」林香茗說。 郭小芬撅著嘴走出去了。 林香茗看房門關上,笑著對李恆如說:「打擾李總了,我是想跟您說說貴報記者 第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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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嬗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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