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進門時,許志公恰巧張開眼睛來。 霍桑的喘息未定,早已趕到床邊,湊著許志公的耳朵,低聲問話。 「誰刺你的呀? 許志公的神志似乎還清。 他見了霍桑,唇角微微一嘻,好像很安慰的樣子。 他發出一種微弱無力的聲音,答道:「很好,我現在把兇手交給你們了。 他叫羅三福,是飛行汽車公司里的車夫。 你決不可放他漏網啊! 姚國英站在旁邊,急忙取出鉛筆,記在日記冊上。 霍桑答應道:「那可。 我們決不讓他逃走。 但你和傅祥鱗的事可能說幾句給我們聽聽? 許志公嘆了一口氣,眼睛忽閉攏了。 我們都忍制著呼吸,靜靜地等待。 姚國英和那個瘦長子輕輕招呼了一下。 他是志公的哥哥許志新。 一會兒,志公又張開眼來。 他喘息地說:「霍先生,這件事我現在後悔來不及了!我幹得真不值得!但這個畜生實在是不能寬恕的。 他是一個沒人格的動物。 他仗著有錢,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女子!他的罪,一死委實不夠! 他歇一歇,嘆一口氣。 沒有人說話。 志公又微弱地說下去。 「最可恨的,玉芙竟被虛榮迷戀著,也會自己投進他的羅網裡去!我和伊是表親,從小就相愛。 前年我向伊求婚,伊已經允許我了,但因著我家老宅屋太舊了,又是大家庭,有些不滿。 我就特地造了那宅的屋子,預備成婚後組織一個新式的小家庭。 後來伊忽受了祥鱗的金錢力的誘惑。 變卦了。 我雖然一再忠告,伊不但不聽;反而恨我罵我。 故而這一次我發一個狠,打算索性把伊牽連進去。 現在我也後悔了。 …… 唉!伊所以如此,實在是缺乏常識和閱歷,伊受的教育也是虛偽的!唉,很可憐!請你們不要誤會。 這件事伊絕對沒有關係。 那一張紫色信箋,本是伊從前寫給我的,我卻想藉此害伊,發泄我失戀的債接。 唉!我這計劃委實可鄙!我當真不能夠自恕哩! 許志公又嘆息了一聲,語聲也停住了。 他的眼眶中隱隱含著淚珠。 我們大家都屏息靜聽,霍桑也不敢岔斷他。 許志公休息了一下,繼續說:「當我們在熱戀的時期,每逢秋夜人靜,我常和伊在迎月橋畔挽著手兒玩月。 我們倆坐在那雕鏤精緻的石欄上面,呼吸著甜蜜的空氣,那種唱唱情話的印象,至今還深鐫在我的心版。 唉!這不能磨滅我的印象,大概要跟著我到別一世界里去了!……那張短箋就是伊在那時候給我的。 我覺得那信箋的措詞含混,又沒有署名,日期卻是十二,只相差十天,所以我在那十字的左邊,加了一點,改做了二十二,就利用著它做一種陷害伊的工具。 現在我後悔莫及,請你們不要再難為伊罷! 霍桑乘這首度停頓的當兒,回過頭來向我瞧了一瞧,眼光有些異樣。 我一時還不知是什麼暗示,也不便問他,室中保持了片刻的靜默。 只有那許志新在暗暗地嘆息。 霍桑輕輕地向志公說:「你放心果。 關於伊的問題,我們都已查明白,但你處治傅樣域的舉動怎麼樣?可也能夠說幾句?」 許志公的眼睛仍舊閉著,眼角中的一顆顆的淚珠滾落在枕頭上去。 他的臉色慘白得可怕。 那榻旁坐著的志新也暗暗地在揉著眼睛。 停了一會,許志公才掙扎地繼續。 「這裡面的情形,我想你已早明白。 我因著他的作為,忍耐不住,便定意殺死他。 但我和他的惡感,全鎮的人幾乎個個知道。 我殺死了他,若要卸罪,就不能不想一種方法。 我現在很覺慚愧!殺了人沒有勇氣認罪,卻想利用汪鎮武的舉動,嫁罪給他!那天下午,我遇見江灣小學的校長蔡春防,聽他說汪鎮武告訴他到傅家裡去的情形;又知道汪鎮武即日就要回前線去。 我覺得機會到了,便馬上悄悄地到上海去買了一把軍用的小刀,」又雇了一輛汽車,約定當夜十一點鐘在鐵路的附近等我。 因為我曾聽得賽馬場里的幹事朱元生說過,每星期六和星期日,祥鱗總要往聚樂園去賭錢,往往到半夜方才回家。 我就利用著這一點,實施我的計劃。 「那夜裡我在十點三刻出門。 十一點半相近,祥磷一個人經過我停著的汽車。 我本已伏在汽車裡面,等他走.近,出其不意,跳出來刺了他一刀;同時按著他的嘴,挾進汽車裡去。 就在那時,我把那張以前玉芙寫給我的紫色信箋,藏在他裡面物華葛的夾襖袋中。 他死得很快,竟出我的意外。 等到汽車停在我的門口,我把他抱下來時,他的氣早已絕了。 我所以出此計劃,原想殺了人放在自己的門口,世界上斷沒有這種愚人,人家一定不會疑心我。 但我還不放心,又故意連按兩次門鈴,利用我的德興做一個證人。 所以這件事德興實在完全不知。 不過這樣的慘史,他知道了不知要怎樣傷心呢! 許志公的眼睛又閉上了,嘴裡微微地喘著,眼角里的眼淚仍繼續不絕地滾出來。 霍桑也愁眉鬱結地很覺凄慘,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姚國英向霍桑耳語,還要問志公按門鈴以後的情形。 霍桑向他搖了搖頭。 他低聲說:「不必問了。 他已經說過他所以連按兩次門鈴,就要驚醒德興的睡夢,叫他起來作證。 後來他要使人相信是外來的兇手,故意退到籬外的泥地,又從草地兒進後門里去。 他匆匆脫了雨衣,換好皮鞋,又將濕皮鞋藏好,一面高聲叫德興下樓開門。 所以實際上他只喊德興一次。 我們知道德興有些戀床不肯起來,他下樓時很遲緩,又是一直到前門去的,所以志公一面叫喊,一面換鞋,也不怕給德興看破。 至於以後的情形,我們也完全明白。 」 姚國英道:「那末,他現在又怎麼會遭那個汽車夫的謀害?」 這問句霍桑似也同意。 但他還沒有發問,忽而有一種微弱而顫動的悲呼聲音,直刺我們的耳鼓,我的脊骨上像 「至於姚國英的上海女子的假定雖也有意思,不過借力於助手,和無故移屍兩點太脆弱,已經被陸樵室辯駁明白,我不必再說。 那個楊伯平,我和他談過以後,覺得他大方端道,絕無關係。 只有陸樵竺假定的『一箭雙鵰』的推想,可算最有力量。 不過我細細地忖度了一番,也不能說沒有降竇。 他假定汪玉芙有第三個情人,故而和玉芙串同了乾的兇案。 但試想玉芙假使當真另外愛了一個人,伊也盡可以和傅祥微解除婚約。 在這現行的潮流中,這原是輕而易舉的事,何必出此可怕危險的舉動?若說那男子只是片面的單戀,那末玉芙也決不會通問了寫情。 這豈不也是矛盾的?當然這還是把信箋認做重要物證時說的。 還有他說的第三個情人,也太覺空洞無據。 但那誰想的本身,對於我倒有啟發之功,因為許志公的舉動,的確也是『一箭雙鵰』啊。 可惜當時我因著那信箋的阻礙,一時還不能夠轉變過來,構成我自己的推想。 我問道:「那末,你的轉變的推想什麼時候才成立的?」 霍桑說:「我在床上經過了精密的考量,覺得第一步必須解決那館籌的疑問。 因為信確是玉芙寫的,伊為什麼否認?要是伊承認了,一定可以澄示案中的內幕。 而且伊又指示過志公是兇手,雖是有激而發,但說不定也有什麼依」據。 可惜我們夜間去春玉芙,被陸樵竺所阻,沒有成功,否則,我破獲得早些,許志公也許不致於遭那汽車夫羅三福的毒手。 後來無意中來了一個俞阿土,因著他的證實,大部分的疑點都有了著落,真像明理滯空,忽而來了一陣狂風,把明霸掃卷得乾淨,便湧出光明的紅日。 例如祥鱗接到的信是借錢,不是約會:樣做那天七點光景離家后,一直在聚樂園裡賭錢,並沒有出去赴什麼約會。 這可見那張紫信箋並不是本要物證,卻是主要障礙。 於是我又喚起了最初的疑因,急於要掃除障礙。 我就趕到汪玉芙家去。 」 我問道:「這一次伊說實話了嗎?」 霍桑點頭說:「這一次我用了剛柔兼施的策略,玉芙也不敢再隱瞞。 伊當時雖認得那信箋是伊的筆跡,但一時不次,那也使人不能外起疑心。 這樣看來,我似乎應得立即懷疑許志公的苦肉計了。 「但是同時有幾種反證,不能不把我這疑心暫且壓住。 那老僕德興分明是一個很誠實的人。 他說十點半鐘他還見主人在書室中工作,階石上和泥地上既有進出的足印,籬笆外又有汽車停留的痕迹,志公的供詞又很周到,後來又搜出了那一張紫色信箋,更將我的疑影完全抹煞,使我不能貿然斷定。 唉,包朗,那信箋真是最困我的腦筋。 因為信箋上約會的時刻是九點鐘。 那時候我只能假定祥鱗是被那信箋引了出去,才遭害的。 但許志公卻是吃過夜飯後沒有出去,到十點半鐘還在屋中。 因此我的眼光不能不移向別方面去。 「我自認在這件案中有一個大大的失著,就是那信箋上的日期,十二改做二十二。 那二十字上加上去的一筆短豎,我竟沒有瞧出來,反因著日期的吻合,信做是案中的重要證物。 包朗一,我這一個錯誤真不小啊! 我慰解地說:「那也不能怪你。 紫色的墨水,不像藍墨水一般,因時間的長短,顏色會有深淺。 並且那字跡特別細小,不說明自然誰也瞧不出來。 」 霍桑繼續解釋道:「是的。 不過總是我的疏忽。 後來我們去見玉芙,玉芙雖不承認,但伊的神色卻明明告訴我那信是伊寫的。 後來陸樵竺搜得的玉芙寫的不完全的複信,上面有『今,你,九,』幾個字,更證實那短箋確是玉芙的手筆,這一著又把我牢牢地困住在迷途,險些兒回不轉來。 不過姚國英一班人的幾條推想,都有破綻,在我看來,都不能充分成立。 胡秋帆懷疑汪鎮武,事實上確很湊巧,不能不有嫌疑,但一經考慮,就覺得去清理很遠。 -.汪鎮武和志公並無宿怨,何必害他?我們從各方面的情報,知道汪鎮武是一個英俊豪爽的軍人。 他即使殺了人,也決不肯出此卑鄙的嫁禍舉動。 況且他出門已久,許志公的新屋落成了還沒有好久,他又從來沒有到過。 若說他在黑夜之中,能夠指著屍體,尋到一個陌生所在,還能很熟悉似地按動門鈴,實在太不近清理。 而且連按兩次門鈴,大反常情,我剛才已經說過了。 送上一股寒流。 「哥哥,再會罷!我現在沒有別的掛牽,只有我的媽!——份白白地扶養我成人,我卻沒有——唉!——哥哥!——」 那悲呼聲逐漸地低沉下去,接替的是許志新的隱隱的哭聲。 那時候的景狀我委實不忍再記敘下去。 這案子如此結束,使我感受一種很深的刺激。 女子可以鼓勵青年男子的上進,使他建立起光明燦爛的前程,可是同時伊也有毀滅的力量。 這兩個青年男子明明是給一個拜金女性梁滅了。 但他們倆本身的迷們,把戀愛看做生存唯一的條件,那也是可悲的。 隔了兩天,姚國英已把那汽車夫羅三福捉住,才知道許志公的被害,就因羅三福索賄不遂而起。 他率通著幹了這一件兇案,曾受過許志公一百五十元的酬報;後來他聽說許志公已經保釋出外,因而再向許志公需索巨款。 志公怕他藉此挾索,後患無窮,曾用說話恐嚇他,想藉此斷絕羅三福的貪念。 羅三福本也不是好人,一言衝突,便投出刀來向志公刺了一刀,刺傷了許志公的腹部,他自己便悄悄地逃走。 可是他到底沒有逃出法網。 許志公雖死,也可以瞑目了。 至於霍桑偵查的經過,還有許多疑團,我自然要請他解釋。 他的解釋卻很簡單。 他曾告訴我說:「這件案子著手時可稱頭緒紛繁。 不過在初著手時,有幾點就引起我的注意。 移屍嫁禍,原也是平常的事。 但兇手移屍以後,為什麼要按鈴喚醒裡面的人?並且連接兩次,豈不更是費解?論情,若使有人要陷害志公,移屍以後,最近情理的,那人應得立即使警士們知道,讓管上來證實;否則,至少也應當使別的人知道,屋中人方始逃不脫罪。 那人怎麼非不使他人知道,卻反去驚動裡面他所企圖陷害的人,而使這被害人有自動報告的機會,或是輾轉移屍,或是索性滅屍?並且那太移屍以後,按一次門鈴已是很危險了,怎麼竟敢連接兩次?這豈不是那人明明知道屋中的老僕已睡,決沒有人急急地出來追趕,他絕無被發覺的危險,故而才如此從容不迫嗎?還有一層,許志公自己說喊德興兩次,德興卻說只聽見一知道裡面的曲折,怕自己牽連到這可怕的兇案里去,故而不肯承認。 伊聽說筆跡是志公指認的,就反激地說他是兇手。 後來伊記得這紙是伊從前寫給許志公的,現在會在傅祥鱗身上發現,更相信志公真是兇手。 可惜伊起先已經否認了,沒有勇氣再出首承認。 等到我說明了利害,伊才和盤托出。 這一個難關既已打破,別的就迎刃而解。 我料想許志公換去的皮鞋也許還沒有滅跡,就趕去搜尋,當真在書箱底里被我搜了出來。 這案子也就到了終點。 不過那最後的一個波瀾,不但出我意外,還撩動了我無限的悲感。 這樣一個有為的少年竟如此結局,委實太可惜哩! =已完结= 第1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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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信箋》
第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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