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那末,伊的屍體此刻在什麼地方?」 「在斜橋路河南會館里。 這一番問答,竟越發使人摸不著頭緒。 我開始懷疑這少年的神經,也許已到了完全反常的狀態。 霍桑也皺著雙眉,低了頭,不再發問,顯見他也和我有同樣的感覺。 這時候施桂推開了門進來,手中捧著一隻福建金漆的茶盤,盤中放著三玻璃杯沸熱的濃茶。 尼桑說道:「保盛兄,你且喝一杯熱茶,在這椅子上靠一靠。 那少年果真接受了霍桑的建議,接了茶杯,慢慢地喝著。 我一壁喝茶,一壁暗自私忖,我料想這件事一定是非常幽秘曲折的。 但瞧他的精神錯亂的狀態,便可知他所受的刺激的厲害,因此可以聯想到這件事所含的恐怖意味。 他又說過「他們」和「魔鬼」的字樣,又可見這裡牽涉的人一定不少。 不過他的說話既然這樣子東鱗西爪地沒有頭緒,眼前若要得到一種有條理的敘述,似乎沒有多大希望。 室中靜了,霍桑喝了一會茶,又向那少年說: 「保盛兄,我看你最好先安安靜靜地躺一會,養養你的精神。 你的眼圈兒發黑,顯見你昨夜一定失眠,況且你受了這重大的刺激!——」 那少年來客忽搶口道:「霍先生,我昨夜的確一夜沒有合眼!不過我在給我母親復仇的事情解決以前,我萬萬睡不著。 霍先生,我不能睡!我不能睡!」 「不過你所希望的復仇,也不是一剎那間所能辦到的阿。 「霍先生,你不能推辭! 「唉,可惜我不是幻術家! 「霍先生,你方才已應許我了啊。 你是唯一能救助我的人,你不能使我失望!」這時他的端茶杯的手顫動了,眼眶裡包含的淚珠,竟禁不住地從鏡片後面迸流出來。 霍桑又溫婉地說道:「不錯,我果真已應許給你儘力。 但第一著,我須知道這一回事的經過的情由,你此刻卻不能說話,故而我勸你最好暫時回去休息一下,然後再到這裡來商量。 王保盛喝了最後一口的余條,帶著哽咽的語聲,接嘴道:「我能說話!我能說話!我現在覺得安心得多了。 只要你答應我給我媽復仇,我可以把一切的事情告訴你! 「好!我答應你了,假使你母親當真被人謀死,我一定給你復仇。 你可以完全信託我。 」 王保盛放了茶杯,水汪汪的眼睛合成了縫、唇角上露出一絲笑容,分明霍桑的保證的說話,已使他產生了一種新的希望。 他的神氣,果真也振作些了。 「霍先生。 你能如此,我一輩子也忘不掉你! 「那末,你此刻能不能回答我的問句?」 「能!——能! 「好,現在我問你,你既然說你母親的屍體已進了會館,分明已經棺殮,你自己既沒有瞧見死狀,你怎能知道你母親是被人謀害的呢?」 「我相信伊一定是被他們謀死的! 「『相信?唉,原來這事是你料想如此的! 霍桑的語聲之中含著明顯的失望意味。 我也不禁發生同樣的感想。 這少年的精神狀態,即使不能說已陷於病態,卻也不能說十二分健全。 那末,他所料想的是否有合乎事實的可能,我委實不敢抱多大希望。 但王保盛用一塊白紗巾在面頰上抹了一抹,忽而睜大了一雙小眼,現出一種堅決的表示。 「霍先生,你不用疑心,我不是瘋子!我的話不是憑空說的,都有事實的根據。 不過這話我實在不敢出口,說出來責任太大,又怕人把我當做瘋子看待。 我實在並不瘋,現在我可以舉事實出來,我相信你們兩位先生一定能夠信我。 」 霍桑仍耐著性子婉言應道:「是的,我們決不當你是瘋子,我們都準備信你,你就安安靜靜地說吧。 」 王保盛的精神振作得多了,他這時方才把他頭上的那頂半舊的棕色呢帽除了下來,放在他旁邊的茶几上,又用白巾從眼鏡後面抹了抹眼睛,低倒頭沉吟了一下,接著他又嘆了一口氣,經過了兩分鐘以上的靜默,才開始報告他的家庭小史。 他雖因著獲得了霍桑的同情,精神狀態已有顯著的進步,故而說話已不像先前那麼沒頭沒腦,但說話時心急氣喘,程序上還不算怎樣清楚。 我為經濟篇幅起見,特地把他的話,作一種簡單的歸納。 他家來來是河南鄭州人,在八年以前,合家遷到上海來,住在犁園路潤身訪第一弄第六號。 那是一宅兩上兩下的石庫門住屋,並無分租的住戶。 他的父親叫做王圳義,是一個販皮貨的商人、在河南時就有一妻一妾,到上海以後也依舊住在一起。 訓義的正妻劉氏——就是保盛的生母——在結婚後五年,還沒有生育,他就另娶了一位偏房,這偏房姓倪,這時年已四十六歲。 倪氏過門后的第二年,就生一個兒子,名叫保榮。 又過了四年,劉氏自己忽也生育起來,生下了保盛。 後來倪氏又生下一個女兒,一共兄妹三人。 所以我們這位主顧王保盛,有一個年長五歲的異母生的哥哥保榮,他還有一個異母生的妹妹,名叫保鳳,這時伊才十九歲,比保盛小三歲。 三年前,保盛的父親死了,他們因著留戀上海的繁華,捨不得離開,又因略有積蓄,便住走在上海,不再回鄭州去。 保盛的生母劉氏,年齡比倪氏高出十歲,故而丈夫死後,家庭間一切的財權,都由劉氏掌管。 那側室倪氏倒也相安無事,三年來並沒有什麼爭執口舌。 不過倪氏的兒子保榮。 雖是庶出,在年齡上卻是長子。 據保盛說,保榮竟是一個遊手好閒的無賴,他曾進過六個中學,卻被開除了三次。 他沒有擅長的職業,對於各項的賭博,卻可算是一個專家。 他因著遺產的分析,曾與保盛的生母發生過爭執,劉氏因此把保榮的名分提出來給他,又給他娶了一位妻子。 但保榮在外面自立門戶,不到一年,竟把所分得的財產在賭博上揮霍完盡,他的妻子也跟人家跑了。 保榮落魄無依,又染上了嗜毒,景況自然不堪。 劉氏看在伊丈夫的分上,重新把他收留回來,又給他把鴉片的嗜好戒掉。 這就是王保盛的家庭狀況。 王保盛足足費了半個鐘頭,方始說明了他的家庭狀況,他略停一停,便繼續說到這疑案問題。 他道。 「霍先生,現在我要說到我媽被害的事實了。 前天二十二日半夜過後,我在南京學校里接到一張電報,那是我的不長進的哥哥保榮打來的。 電報上只有「大母病故,即歸」。 六個字。 那時我大吃一驚,心裡就有些懷疑。 我母親雖然有一氣喘病,有時也常發作,但這一次事前既然絕沒有發病的消息,怎麼憑空里竟會病亡?那時已兩點鐘相近,夜班火車已來不及了,我只能等到昨天早晨八點鐘。 越了聯運特快回來。 ……唉……霍先生,你猜猜看,你到家裡的時候,瞧見些什麼樣的景狀?」 霍桑不提防他有這一問,但他仍忍著性兒淡淡地回答:「莫非你母親已經收殮了嗎?」 那少年直視著攝桑應道:「是啊、不僅如此。 連棺材的影子都不見了!他們——他們在我回家以前,已將我母親的靈稼一早就送到河南會館去了!」一 霍桑的眼光在藤椅邊上的空玻璃杯上打了幾個旋子,微微點了點頭。 他答道:「是的,這的確有些出乎常情,但你的姨母可曾說出什麼理由。 」 王保盛伸手把他的眼鏡向鼻樑上端推了一推,連連搖頭。 「毫無理由!毫無理由!——唉!這一點我不能不先告訴你,我敲門的時候,足足在門口等了五六分鐘,那出來開門的,並不是那個多年服侍我母親的菊香,卻是一個素不相識的江北媽子。 客堂中空無一人、除了椅桌雜亂以外,絕不見有辦喪事的痕迹。 我問那江北媽子,伊只拉塊拉塊地說了幾句不相干的話,使我莫名其妙。 我還以為電報有什麼錯誤,正要奔到我樓上母親的房間里去。 忽見我姨母從次間里探出頭來,鬼鬼祟祟地向我瞧了一瞧,接著,伊才向我說出一大豐鬼話。 那時我自然要查問根由,伊的答話真是可關已極!我追問下去,伊使支吾著說不出了。 」 「伊怎樣說?」 這少年又定了目光,連連搖頭,口中卻前南有詞,彷彿他先前的神經性的狀態,又將一度表現。 「唉。 簡直毫無理由——伊說——伊說為著節省經濟起見,故而一早偷喪。 先生,你也知道這裡有偷喪的風俗嗎?」 我代替霍桑答道:「我知道的,乘著清早悄悄把棺材抬出去,可以免去一切排場的開支,這就叫做偷喪。 第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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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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