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為我安排這樣的居住環境,真的再合適不過了。 這裡有海有山,有江之電鐵路,有島有塔,是一個可以吟詩作畫的好地方。 而且香織小姐和藹可親,再加上大樓兩邊又有美味的烤肉餐廳和海鮮餐廳——雖然我從未去過,但也算方便。 這一切對我來說確實是過分的幸福。 在我身邊,所有東西都被毒物污染了。 我拿在手裡或放入口中的任何食物,還有飲用水,統統添加了防腐劑、殺菌劑與合成色素。 現在日本人吃的食物幾乎都是從國外進口。 原本唯一能自給自足的稻米,最近也大量從韓國進口了。 很早以前,人類的食物都是就地取材,這是符合自然法則的。 但到了現代社會,我們吃的東西往往從地球的另一端跨越海洋而來,運輸時間長達幾個月之久。 在這跨越赤道的漫長旅途中,食物一定會發霉腐爛。 如果食物里有蛀蟲,在運輸途中就會毫不客氣地吞噬食物。 如何防止這種情況發生呢?只能在運輸前用藥物浸泡食物了。 也就是必須先在食物中加入足夠的有機磷系、有機氯系或者氨基甲酸鹽系的殺蟲劑【注】后,才運送到日本。 這樣是否就沒問題了?不,到達日本港口后,香蕉、檸檬、鳳梨、柳橙等類水果還需要用氰酸氣體熏蒸。 所謂熏蒸處理,就是用毒瓦斯又熏又蒸。 這種氰酸氣體,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納粹在奧斯維辛集中營大量屠殺猶太人所用的氰化氫。 在美國,氰化氫被認為是致癌物質,已被禁用。 但在日本,除了進口水果,大量輸入的穀物也用這種有毒瓦斯氣體來殺菌。 【注】有機磷系殺蟲劑毒性較強,但在環境中容易分解,不易造成環境蓄積。 有機氯系殺蟲劑毒性較弱,但其半衰期長,在環境中不易分解,容易造成環境蓄積,現已全部禁用。 氨基甲酸鹽類殺蟲劑毒性中等,殘效較長。 食物從出口時就已加入許多殺菌劑,上岸后,又如此這般消毒一番。 而在栽培時呢?顯然也施了許多農藥。 植物從根部充分吸收這些農藥,然後滲入供我們食用的果肉內部。 稻米也是如此。 日本採用溴甲烷【注】熏蒸陳米,韓國輸出稻米前,也用溴甲烷對稻米進行熏蒸。 【注】溴甲烷在農林業-糧食儲藏和運輸業中應用廣泛,但它會破壞臭氧層。 根據保護臭氧層的國際條約《蒙特利爾議定書》,發達國家自二〇〇五年起停止使用大部分的溴甲烷,發展中國家的使用量也有所削減。 近年來,在日本有不少馴養的猴子生下畸形的幼猴,有的沒有手腳,有的則極度畸形。 人工馴養的猴子主要餵食從美國進口的小麥、大豆和花生一類的食物。 這些穀類食物,正如上面所述,附著了大量的后收穫農藥——即收穫后再噴洒的農藥。 人類通常將這些食物去皮食用,但猴子是連皮帶肉一股腦兒吞下肚,於是才會產下許多畸形幼猴。 一些偉大的學者否認這種事,詭辯說自然界從遠古時代就存在畸形現象。 這些大人物完全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因為他們有著崇高的社會地位,所以竭力否認這個社會存在嚴重的缺陷,力圖把它粉飾得盡善盡美。 若不如此,他們的地位就不保了。 雖然自然界的確存在畸形現象,但那是很罕見的情況。 根據某書介紹,自然界出現畸形猴的概率只有百分之零點零一。 但日本現在的情況又如何呢?根據最新的統計,在日本列島的各個猴子棲息地,產生畸形幼猴的比例接近百分之二十,如果說這不是因為吃下污染食物所致,又有誰會相信這種鬼話呢? 某位偉大的學者又聲稱,既然畸形猴是因為輸入穀物的殘留農藥所致,那為什麼不見畸形人的出現呢? 我絕不認同這位偉大學者的說法。 以我為例,我生來就具有被世人稱做畸形的身體。 但我不介意這種體形,一點都不覺得難為情,也不怕背後有人指指點點。 不過,在現實生活中,像畸形猴那樣沒有手掌,就不能抓握物體;沒有腳,沒人幫忙就不能移動,會為生活帶來許多不便。 我們這個社會的設施基本上是為四肢健全的人所設計的,那些開關都裝在手臂可及的高度,字寫在眼睛看得到的高度,夾雜大量漢字的日文似乎也是為右撇子而造的。 所以,那位學者指出人類沒有畸形的說法是完全錯誤的。 最近我讀了很多書,裡面就能找到許多駁斥那位學者的例子。 事實上,人類也產下過許多畸形兒。 不,這樣的說法不夠學術,請允許我換個說法:現代人產生畸形胚胎的比例較過去增加了許多。 這其中,不適合生存的畸形胚胎自然就流產了。 即使是沒有自然流產的畸形胚胎,也能利用先進的斷層攝影技術及時發現。 當妊娠達到五個月時,就能清楚地判斷像無腦嬰兒這樣外表畸形的胎兒,婦產科醫生就會為孕婦做墮胎手術。 這麼一來,人類產下畸形兒的情況似乎就比較少見了。 但是在沒辦法做斷層攝影的東南亞貧困地區,近年來就出現了許多畸形兒。 上面那位偉大學者對於這種情況又作何解釋呢?所以,偉人們說的話往往總是自以為是,他們根本不想探究真相,為了自己的地位,只想維持現狀。 首先,這位學者對猴子因進口穀物而引起的畸形視而不見,然後又指出人與猴子的體質不同,即使發生在猴子身上出現畸形的形象,也不可能在人類身上再現。 大學者的這種說法,很難令人信服。 試問,既然體質不同,那科學家為什麼還要做動物實驗呢?為什麼要讓猴子全身燒傷?把螺絲釘入貓腦?粉碎狗的腳骨?剜去剛出世的幼猴的眼珠,在圓柱裝上橡膠乳頭引誘幼猴?這些是以救人為使命的醫生該做的事嗎? 有一位美國科學家大膽預言,進入二十一世紀后,日本人中將有百分之二十是畸形兒。 看來,我們即將置身在一個恐怖的世界中了。 還不止這些呢!比如我今天的晚餐,主食是被溴甲烷熏蒸過的米飯,菜肴是小牛排和燒魚。 牛肉用的是進口貨,而問題就在這兒!由於經過長時間的船舶運輸,大量的病原性大腸菌可能附著在牛肉上,因此這種牛肉不能生吃,在食用前必須以沸水完全煮熟。 另一方面,據我所知,許多牛和豬都被餵食抗生素。 因為在狹窄環境里飼養,牲畜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極易染病。 為了防止這種情況,人們就把抗生素混在飼料中餵食。 再說人工養魚場,餵食抗生素的情況就更加嚴重了。 最近聽人說,在一個十米見方的魚池中,竟然養了一萬多尾的幼魚苗。 在如此狹窄的空間中生存,幼魚苗極易染病,因此只能在魚的飼料中混入二十多種乃至三十多種的抗生素。 再者,為了不讓海藻類黏附在漁網上,就把名為氧化三丁錫的有機錫劇毒物質塗在漁網上——這種有機錫也塗在漁船底和捕魚的拖網上。 於是錫元素不斷地溶解在海水中,接著被幼魚苗吸收進體內。 所以每天早上都會有大量幼魚苗的屍骸浮在養魚池中,因為數量太多來不及燒毀,於是就偷偷摸摸地把死魚棄於不為人知的地方。 不僅如此,在一萬尾幼魚苗中,大約會有一千尾的變形魚,也就是培育出的畸形魚。 這種畸形魚的背骨會彎曲成奇怪的形狀,導致身體後半部的肉被削薄。 畸形魚不會在早晨的魚市出售,但是切成魚片后就看不出畸形了,而這些魚片會以低價賣給超市或便利店。 雖然抗生素和有機錫與畸形幼魚苗間的因果關係還沒得到證實,但是吃了這種污染魚,將對人體帶來何種影響?恐怕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對偉大的學者來說,只要不致癌和不生下畸形兒,他們就當做沒事一樣,一旦發生了,他們又以畸形兒自古有之來辯解。 培育這種魚和肉的人,究竟安的是什麼心?!或許他們根本不在乎吃了這種魚和肉的人會致癌吧。 他們只知道如果不在狹窄的魚池裡高密度養魚並喂以抗生素,他們就無法維持生計。 當然,我們不能指責這些人欠缺道德,因為大多數日本人都這麼想。 若不噴農藥就運輸穀物或者水果,可能會有一大半在運輸途中腐爛、發霉和枯萎,結果只有丟棄了事。 這樣一來勢必賠本,所以大家都覺得這是不得已的事。 小時候聽祖母說,當地當季的水果對身體最有益,因為是現采現食,只要栽培時施一點農藥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在收穫后噴洒農藥或防腐劑。 現采現食當然是最好,但這隻限於水果產地,如果要運到別的地方,就非添加防腐劑不可了。 如今的日本人,生活富裕,對跨地區、跨季節的食物要求越來越高。 他們吃的多半是從遠方運來或不是當季的東西,也因此吃進了不少毒物。 所以對我來說,飲食便成了一件苦差事,但不吃東西又活不下去,只好勉為其難地吃一點。 當我把這些話說給香織小姐聽的時候,她瞪圓了眼睛。 「是嗎?最好別說這種恐怖的話。 要不然,我什麼東西都不敢吃了。 」她說完后撲哧一笑,若無其事地繼續進食。 我經常為她的大膽感到驚訝。 難道她不害怕嗎? 晚飯後,香織小姐為我泡了杯紅茶,因為醫生認為咖啡不適合我的體質,所以她只為我泡紅茶。 然後她拿來檸檬,又拿出水果刀,準備將檸檬切成薄片放入茶杯中。 我趕緊抓住她的手,讓她把刀和檸檬交給我自己處理。 我說我的做法是,細心地削去檸檬皮,或是將檸檬切成四塊,只將果肉前端浸到紅茶里。 可香織小姐卻說:「還是把刀給我吧,讓我來處理。 」 她看著我笑了起來。 我說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美國出產的檸檬在出口前會撒上各種殺蟲劑、殺菌劑、黃蠟,到日本上岸時還要做氰化氫的熏蒸處理。 如果每天把帶皮的檸檬放進紅茶里,那這杯紅茶對我身體的影響,恐怕要比咖啡更加糟糕。 如果每天喝這樣的紅茶,我想我一定活不到二十一世紀。 「你太神經質啦,人不吃東西就不能活呀。 」香織小姐說道。 可是,一天天地把污染物吃進肚子里,長此下來日本人將會變成什麼樣呢?認為世界不會因環境污染而改變的人,他的腦袋大概是用花崗岩做的吧。 其實,香織小姐內心很清楚我為什麼神經質。 我這一代的日本人,身體或多或少有點畸形,在精神上也有著某種程度的癲狂。 我們這一代,生於二次大戰結束不到四十年的時間段內,由於才從物質貧乏的年代過渡到豐盛的年代沒多久,也就是進入「葯浸生活」的時間還不長,身體受到的損害不算太嚴重。 但我們的下一代呢?他們從童年起就食用被各種化學藥品浸泡過的食物,要一直吃到死為止,這是多麼可憐的一代呀! 總覺得應該有人站出來做些什麼,但芸芸眾生都在為各自的生計奔忙。 隨著人口的增加,這個世界的生存競爭也就日趨激烈。 在物質豐盛的時代,每個人都必須提升工作效率,努力掙錢。 因此,凡事精打細算,連生產的水果也要求一個都不能爛,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但是如果大家都不對農藥的濫用加以限制的話,那世界就將要一團糟了。 「還在胡思亂想?不吃點東西嗎?」又是晚餐時間,香織小姐指著桌上的食物問道。 「嗯,這種醬菜很可怕。 」我一本正經地回答,「這種醬菜,還有蕨菜、香菇、藠頭【注】、生薑,都是來自中國或泰國,它們的價錢只有日本的十分之一到五十分之一。 為了降低成本,往往大量進口,到達港口撒上防腐劑后,就堆積在港口的空地上,有時一堆就是好幾年。 因為比起倉庫,露天堆放的保管費便宜多了。 而裝醬菜的鐵桶生滿鐵鏽,打開蓋子,裡面的醬菜大多都腐壞了。 勉強撈出還沒爛的部分,先用藥水加以漂白,然後再染色使之成為茶色或綠色,吹噓這是原法原葉,便上市銷售了。 」 【注】長生於雲南高寒山區的一種野生宿根植物的地下塊根。 「真的嗎?」香織小姐嬌俏的臉微微扭曲,驚訝地問道。 「嗯,經動物實驗證明,這種漂白劑會引起動物的突變。 目前還沒有關於人類的數據,因為正在利用消費者進行試驗。 」 「陶太君,你只讀這類的書籍嗎?」 「是呀。 」 「這種書看多了,腦子會變得不正常的。 好好吃點東西,再找些輕鬆愉快的書讀吧!」 第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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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眩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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