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三體2·黑暗森林

 劉慈欣 作品,第21頁 / 共7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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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你好。羅輯說著站了起來,外面很冷吧?在車裏不冷的。雖然看不清,但羅輯肯定她笑了笑,但這裏,她四下看了看,真的有點兒冷哦,羅老師,我叫莊顏。莊嚴你好,我們點上壁爐吧。羅輯於是蹲下把那整齊垛著的果木放進壁爐中,同時間道:以前見過壁爐嗎?哦,你過來坐吧。她走過來,坐到沙發上,仍處於暗影中:嗯只在電影上見過。羅輯劃火柴點著了柴堆下的引火物,當火焰像一個活物般伸展開來時,她在金色的柔光中漸漸顯影。羅輯的兩根手指死死地捏著已經燒到頭的火柴不放,他需要這種疼痛提醒自己不在夢中,他感覺自己點燃了一個太陽,照亮了已變為現實的夢中的世界。外面那個太陽就永遠隱藏在陰雨和夜色中吧,這個世界只要有火光和她就夠了。

大史,你真是個魔鬼,你在哪兒找到的她?你他媽的怎麼可能找到她!羅輯收回目光,看著火焰,不知不覺淚水已盈滿雙眼,開始他怕她看到。但很快想到沒必要掩飾,因為她可能會以為是煙霧使他流淚,於是抬手擦了一下。

真暖和,真好她看著火光微笑著說。

這話和她的微笑又讓羅輯的心顫動了一下。

怎麼是這樣兒的?她抬頭又打量了一下暗影中的客廳。

這裏與你想象的不一樣?是不一樣。這裏不夠羅輯想起了她的名字,不夠莊嚴是嗎?她對他微笑:我是顏色的顏。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覺得這裏應該是這樣的:有許多地圖和大屏幕,有一群戎裝的將軍,我拿著根長棍指指點點?真是這樣兒,羅老師。她的微笑變成開心的笑容,像一朵玫瑰綻放開來。

羅輯站起來:你一路上很累吧,喝點兒茶吧,他猶豫了一下,要不,喝杯葡萄酒?能驅驅寒。好的。她點點頭,接過高腳杯時輕輕地說了聲謝謝,然後喝了一小口。

看著她捧著酒杯那天真的樣子,羅輯心中最柔軟的部分被觸動了。讓她喝酒她就喝,她相信這個世界,對它沒有一點戒心,是的,整個世界到處都潛伏著對她的傷害,只有這裏沒有,她需要這裏的呵護,這是她的城堡。

羅輯坐了下來,看著莊顏,盡量從容地說:來之前他們是怎麼對你說的?當然是讓我來工作了。她再次露出那種令他心碎的天真,羅老師,我的工作是什麼呢?你學的什麼?國畫,在中央美術學院。哦,畢業了嗎?嗯,剛畢業,邊考研邊找工作。羅輯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她在這裏能幹什麼。嗯工作的事,我們明天再談吧,你肯定累了,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喜歡這兒嗎?我不知道,從機場來時霧很大,後來天又黑了。什麼都看不見羅老師,這是哪兒呢?我也不知道。她點點頭,自己暗笑了一下,顯然不相信羅輯的話。

我真的不知道這是哪兒,看地貌像北歐,我可以馬上打電話問。羅輯說著伸手去拿沙發旁的電話。

不不,羅老師,不知道也挺好。為什麼?一知道在哪兒,世界好像就變小了。天啊,羅輯在心裏說。

她突然有了驚喜的發現,很孩子氣地說:羅老師,那葡萄酒在火光中真好看。浸透了火光的葡萄酒,呈現出一種只屬於夢境的晶瑩的深紅。

你覺得它像什麼?羅輯緊張地問。

嗯我想起了眼睛。晚霞的眼睛是嗎?晚霞的眼睛,羅老師你說得真好!朝霞和晚霞,你也是喜歡後者嗎?是啊,您怎麼知道?我最喜歡畫晚霞了。莊顏說,她的雙眼在火光中十分清澈,像在說:這有什麼不對嗎?第二天早晨,雨後初晴,在羅輯的感覺中,仿佛是上帝為了莊顏的到來把這個伊甸園清洗了一遍。當莊顏第一次看到這裏的真貌時,羅輯沒有聽到一般女孩子的大驚小怪的驚歎和贊美,面對這壯美的景色,她處於一種敬畏和窒息的狀態,始終沒能說出一句贊美的話來。羅輯看出,她對自然之美顯然比其他女孩子要敏感得多。


  

你本來就喜歡畫畫嗎?羅輯問。

莊顏呆呆地凝視著遠方的雪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啊,是的,不過,我要是在這兒長大的話,也許就不喜歡了。為什麼?我想象過那麼多美好的地方,畫出來,就像去過一樣,可在這兒,想象的,夢見的,已經都有了,還畫什麼呢?是啊,想象中的美一旦在現實中找到,那真是羅輯說,他看了一眼朝陽中的莊顏,這個從他夢中走來的天使,心中的幸福像湖面上的那片廣闊的粼粼波光蕩漾著。聯台國,PDC,你們想不到面壁計劃是這樣一個結果,我現在就是死了也無所謂了。

羅老師,昨天下了那麼多雨,為什麼雪山上的雪沒被沖掉呢?莊顏問。

雨是在雪線以下下的,那山上常年積雪。這裏的氣候類型同我們那裏有很大差別。您去過雪山那邊嗎?沒有,我來這裏的時間也不長。羅輯注意到,女孩子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雪山,你喜歡雪山嗎?嗯。她重重地點點頭。

那我們去。真的嗎?什麼時候?她驚喜地叫起來。

現在就可以動身啊,有一條簡易公路通向山腳,現在去,晚上就可以回來。可工作呢?莊顏把目光從雪山上收回,看著羅輯。

工作先不忙吧,你剛來。羅輯敷衍道。

那莊顏的頭歪一歪,羅輯的心也隨著動一動,這種稚氣的表情和眼神他以前在那個她的身上見過無數次了,羅老師,我總得知道我的工作啊?羅輯看著遠方,想了幾秒鐘,用很堅定的口氣說:到雪山後就告訴你!好的!那我們快些走,好嗎?好,從這裏坐船到湖對岸,再開車方便些。他們走到棧橋盡頭,羅輯說風很順,可以乘帆船,晚上風向會變,正好可以回來。他拉著莊顏的手扶她上了一只小帆船。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她,她的手同那個想象中的冬夜他第一次握住的那雙手一樣,是那種涼涼的柔軟。她驚喜地看著羅輯把潔白的球形運動帆升起來,當船離開棧橋時,把手伸進水裏。

這湖裏的水很冷的。羅輯說。


  

可這水好清好清啊!像你的眼睛,羅輯心裏說,你為什麼喜歡雪山呢?我喜歡國畫啊。國畫和雪山有什麼關系嗎?羅老師,你知道國畫和油畫的區別嗎?油畫讓濃濃的色彩填得滿滿的,有位大師說過,在油畫中,對白色要像黃金那樣珍惜;可國畫不一樣,裏面有好多好多的空白,那些空白才是國畫的眼睛呢,而畫中的風景只不過是那些空白的邊框。你看那雪山,像不像國畫中的空白這是她見到羅輯後說的最長的一段話,她就這麼滔滔不絕地給面壁者上課,把他當成一個無知的學生,絲毫不覺得失禮。

你就像畫中的空白,對一個成熟的欣賞者來說,那是純淨但充滿美的內容。

羅輯看著莊顏想。

船停泊在湖對岸的棧橋上,有一輛敞篷吉普車停在湖岸的林邊,把車開來的人已經離去了。

這車是軍用的吧?來的時候我看到周圍有軍隊,過了三個崗哨呢。莊顏上車的時候說。

沒關系,他們不會打擾我們的。羅輯說著發動了車子。

這是一條穿越森林的很窄的簡易公路,但車子行駛在上面很穩,林中未散的晨霧把穿透高大松林的陽光一縷縷地映出。即使在引擎聲中,也能清晰地聽到林問的鳥鳴。清甜的風把莊顏的長發吹起,一縷縷撩到他的瞼上,癢癢之中,他又想起了兩年前的那次冬日之旅。

現在周圍的一切與那時的冬雪後的華北平原和太行山已恍若隔世,那時的夢想卻與現在的現實無縫連接,羅輯始終難以置信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羅輯轉頭看了莊顏一眼,發現她也在看著自己,而且似乎已經看了好長時間,那眼神中略帶好奇,但更多的是清純的善意。林間的光束從她臉上和身旁一道一道地掠過,看到羅輯在看自己,她的目光並沒有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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