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來了。PDC輪值主席伽爾寧說,他聲明,隱居和不參加PDC聽證會,是他的計劃的一部分。聽到這話,與會者們竊竊私語起來,有的面露慍色,有的露出含義不明的笑容。
這人就是個懶惰的廢物!雷迪亞茲說。
那你算什麼東西?泰勒仰起頭問。
希恩斯說:我倒是想在此表達對羅輯博士的敬意,他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能力,所以不想無謂地浪費資源。他說著,溫文爾雅地轉向雷迪亞茲,我認為雷迪亞茲先生應該從他那裏學到些東西。誰都能看出來,泰勒和希恩斯並不是為羅輯辯護,只是與後者相比,他們對雷迪啞茲存有更深的敵意。
伽爾寧用木槌敲了一下桌面:首先,面壁者雷迪亞茲的話是不適宜的,提請您注意對其他面壁者的尊重;同時,也請面壁者希恩斯和泰勒注意,你們的言辭在會議上也是不適宜的。希恩斯說:主席先生,面壁者雷迪亞茲在他的計劃中所表現出來的,只有一介武夫的粗魯。繼伊朗和北朝鮮後,他的國家也因發展核武器受到聯合國制裁,這使他對核彈有一種變態的情感;泰勒先生的宏聚變計劃與雷迪亞茲的巨型氫彈計劃沒有本質區別,同樣令人失望。這兩個直白的計劃,一開始就將明確的戰略指向暴露出來,完全沒有體現出面壁者戰略計謀的優勢。泰勒反擊道:希恩斯先生,您的計劃倒更像一個天真的夢想。聽證會結束後,面壁者們來到了默思室,這是聯合國總部裏他們最喜歡的地方,現在想想,這個為靜思而設的小房間真像是專門留給面壁者的。聚在這裏,他們都靜靜地待著,感覺著彼此那末日之戰前永遠不能相互交流的思緒。那塊鐵礦石也靜靜地躺在他們中間,仿佛吸收和匯集著他們的思想,也像在默默地見證著什麼。
希恩斯低聲地問:你們聽說過破壁人的事嗎?泰勒點點頭,在他們的公開網站上剛公布,CIA也證實了這事。面壁者們又陷入沉默中,他們想象著自己的破壁人的形象,以後,這形象將無數次出現在他們的噩夢中,而當某個破壁人真實出現的那一天,很可能就是那個面壁者的末日。
當史曉明看到父親進來時,膽怯地向牆角挪了挪,但史強只是默默地坐在他身邊。
你甭怕,這次我不打你也不罵你,我已經沒那個力氣了。他說著,拿出一包煙,抽出兩支,把其中的一支遞給兒子,史曉明猶豫了一下才接了過來。他們父子點上煙,默默地抽了好一會兒,史強才說:我有任務,最近又要出國了。那你的病呢?史曉明從煙霧中抬起頭,擔心地看著父親。
先說你的事吧。史曉明露出哀求的目光:爸,這事兒要判很重的你犯的要是別的事兒,我可以為你跑跑,但這事兒不行。明子啊,你我都是成年人,我們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吧。史曉明絕望地低下頭,只是抽煙。
史強說:你的罪也有我的一半,從小到大,我沒怎麼操心過你。每天很晚才回家,累得喝了酒就睡,你的家長會我一次都沒去過,也沒和你好好談過什麼還是那句話:我們自己做的自己承擔吧。史曉明含淚把煙頭在床沿上反複碾著,像在掐滅自己的後半生。
裏面是個犯罪培訓班,進去以後也別談什麼改造了,別同流合汙就行,也得學著保護自己。史強把一個塑料袋放在床上,裏面裝著兩條雲煙,還需要什麼東西你媽會送來的。史強走到門口,又轉身對兒子說:明子,咱爺倆可能還有再見面的時候,那時你可能比我老了,到時候你會明白我現在的心的。史曉明從門上的小窗中看著父親走出看守所。他的背影看上去已經很老了。
現在,在這個一切都緊張起來的時代,羅輯卻成了世界上最悠閑的人。他沿湖邊漫步,在湖中泛舟,把采到的蘑菇和釣到的魚讓廚師做成美味;他隨意翻閱著書房中豐富的藏書,看累了就出去和警衛打高爾夫球;騎馬沿草原和林間的小路向雪山方向去,但從來沒有走到它的腳下。經常,他坐在湖邊的長椅上,看著湖中雪山的倒影,什麼都不想或什麼都想,不知不覺一天就過去了。
第13部分
這幾天,羅輯總是一人獨處,與外界沒有任何聯系。坎特在莊園裏也有自己的一間小辦公室,但很少來打擾他。羅輯只與負責安全的軍官有過一次對話,要求在自己敬步時那些警衛的士兵不要遠遠跟著,如果非跟不可也盡量不要讓自己看見。
羅輯感覺自己就像是湖中的那艘落下帆的小船,靜靜地漂浮著,不知泊在哪裏,也不關心將要漂向何方。有時想起以前的生活,他驚奇地發現,這短短的幾天竟使得自己的前半生恍若隔世,而他也很滿足這種狀態。
羅輯對莊園裏的酒窖很感興趣,他知道窖中整齊地平放在格架上的那些落滿灰塵的瓶子中,裝的都是上品。他在客廳裏喝,在書房中喝,有時還在小船上喝,但從不過量,只是使自己處於半醉半醒的最佳狀態,這時他就拿著前主人留下的那個長柄煙鬥吞雲吐霧。
盡管下過一場雨,客廳裏有些陰冷,羅輯卻一直沒有讓人點著壁爐,他說還不到時候。
他在這裏從不上網,但有時看看電視,對時事新聞一概跳過。只看與時局甚至與時代無關的節目,雖然現在電視上這樣的內容越來越少了,但作為黃金時代的餘渡,還是能找得到。
一天深夜,一瓶從標簽上看是三十五年前的幹邑又使他飄飄欲仙,他手拿遙控器在高清電視上跳過了幾則新聞,但很快被一則英語新聞吸引住了。那是有關打撈一艘十七世紀中葉的沉船的,那艘三桅帆船由鹿特丹駛向印度的法裏達巴德,在霍恩角沉沒。在潛水員從沉船中撈出的物品裏,有一桶密封很好的葡萄酒,據專家推測,那酒現在還可以喝,而且經過三百多年的海底貯藏,口感可能是無與倫比的。羅輯把這個節目的大部分都錄下來,然後叫來了坎特。
我要這桶酒,去把它拍下來。他對坎特說。
坎特立刻去聯系,兩小時後他來告訴羅輯,說那桶酒的預計價格高得驚人,起拍價就可能在三十萬歐元左右。
這點錢對於面壁計劃算不了什麼,去買吧,這是計劃的一部分。這樣,繼對面壁者的笑之後,面壁計劃又創造了一句成語。凡是明知荒唐又不得不幹的事,就被稱做面壁計劃的一部分。簡稱計劃的一部分。兩天後,那桶酒擺到了別墅的客廳,古舊的桶面上嵌著許多貝殼。羅輯拿出一個從酒窖中弄來的木酒桶專用的帶螺旋鑽頭的金屬龍頭,小心翼翼地把它鑽進桶壁,倒出了第一杯酒,酒液呈誘人的碧綠色。他嗅了嗅後,把酒杯湊到嘴邊。
博士,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坎特不動聲色地問。
不錯,是計劃的一部分。羅輯說完,接著要喝酒,但看了看在場的人,你們都出去。坎特他們站著沒動。
讓你們出去也是計劃的一部分,請!羅輯瞪著他們說,坎特輕輕搖搖頭,領著其他人走了。
羅輯喝了第一口,極力說服自己嘗到了天籟般的滋味,但終於還是沒有勇氣再喝第二口。
但就這一小口酒也沒有放過他,當天夜裏他就上吐下瀉,直到把和那酒一樣顏色的膽汁都吐了出來,最後身上軟得起不來床。後來醫生和專家打開酒桶的上蓋才知道,桶的內壁有一塊很大的黃銅標簽,那時確實習慣把標簽做在桶裏面,漫長的歲月中,本來應該相安無事的銅和酒卻起了反應,不知產生了什麼東西溶解到了酒裏當酒桶搬走時,羅輯看到了坎特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
羅輯渾身無力地躺在床上,看著吊瓶中的藥液滴滴流下,無比強烈的孤獨感攫住了他,他知道,這幾天的悠閑不過是向著孤獨的深淵下墜中的失重,現在他落到底了。
但羅輯早預料到了這一時刻,他對這一切都有所准備,只等一個人來,計劃的下一步就可以開始了。他在等大史。
泰勒打傘站在鹿兒島的細雨中,身後是防衛廳長官井上宏一。井上帶著傘但沒有打開,站得距泰勒有兩米遠,在這兩天,不論在身體上還是在思想上,他總是與面壁者保持一定的距離。這裏是神風特攻隊紀念館,他們的面前是一尊特攻隊員的雕像,旁邊還有一架白色的特攻隊作戰飛機,機號是502。雨水在雕像和飛機的表面塗上了一層亮光,使其擁有了虛假的生機。
難道我的建議連討論的餘地都沒有嗎?泰勒問道。
我還是勸您在媒體面前也別談這些,會有麻煩的。井上宏一的話像雨水一般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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