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砰地一聲打開了。她聽見有人正在往這裏跑,聲音越來越近,某種突出的金屬部件發出了撞擊牆壁的聲音,活動輪床嘎吱嘎吱地響個不停。她將躺在那只床上,被推進救護車裏的某個空間。他又一次轉過身,低下頭來注視著她,那姿勢活像一頭公牛睜圓了一雙暗淡無光的眼睛。
「你會再有一個孩子的,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下一個孩子一定會非常不錯。她肯定是個女孩兒。也許是個可愛的小男孩兒。如果是男孩兒,我們就送他一套棒球衫,如果是女孩兒,」他打著含混不清的手勢,「……一頂帽子什麼的。你就走著瞧吧,會有的。」這時他笑了笑,那模樣讓她覺得更像是棺材裏的僵屍突然間露出牙齒笑了。「如果你真的在乎我的話,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說完以後,他打開了大門,讓救護車進來。他告訴他們開快點兒,病人還在出血。當他們走過來時她閉上了眼睛,好讓他們無法看到她的內心世界。他們的聲音似乎變得很遠很遠。
別擔心,羅絲,別害怕,這只是小事一樁,它只不過是個胎兒,你還能再要一個。
她感到注射器的針頭刺疼了胳膊。然後又被抬了起來。她繼續緊閉著雙眼,心想,一切都隨它去吧,也許我真的還能再要一個,假如我能再要一個孩子,我要把它帶到他的魔爪夠不著的地方。
但是她還從來沒有明確地表達過想要離開他的念頭。隨著時間的漂移,隨著理想世界的逐漸消失,逃離的念頭也在睡夢中日漸遠去。漸漸地,她不再擁有自己的世界,周圍只留下了她生存於其中的夢幻般的世界,就像她少女時代在夢中見到過的那樣,在沒有路徑的樹林裏或是朦朧的迷宮中狂奔,後面傳來巨型怪獸一陣緊似一陣的蹄聲,一只面目猙獰的野獸失去了控制,正在一步步向她逼近,正想用她做晚餐。她似乎已經沒有了退路。
清醒的人完全理解做夢的概念,但是夢中人卻不存在清醒的理智和真實的世界,他只是個在睡眠中尖叫喧鬧的精神病患者。
又是九年過去了,羅西·麥克蘭登·丹尼爾斯仍舊睡在喪失了理智的丈夫身邊。
第一章 滴血之災
玫瑰瘋狂者--第一章 滴血之災
第一章 滴血之災
1
人們會說那是地獄般的十四年。她卻沒有這種感覺,因為她經常處於一種深深的迷茫之中,跟死亡沒什麼區別。她不止一次地幻想著,她的生命至今還沒有誕生出來,終於有一天她將會像迪斯尼卡通片中美麗動人的女主角一樣,打一個長長的哈欠,伸伸懶腰,從夢中清醒過來。每當他毆打了她之後,為了使自己恢複正常,她都會在床上躺一會兒,幻覺便在這時產生了。1985年是溫迪·亞洛事件發生的一年,同時也是他受到正式懲罰的一年,又是她的胎兒流產的一年。每年她都要遭受三四次毆打——這種事已經發生過十幾次了。那年八月,她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在諾曼的護理下住進了醫院。當時她一直在吐血,諾曼指望她會逐漸痊愈,因此拖了三天才送她去醫院。當病情開始惡化時,他告訴她該怎麼跟別人說(他總是告訴她該怎麼說),之後才送她去了聖瑪麗醫院。她的得救還要歸功於急救部門:他們把她流產的事報告了市長。後來醫生發現,她身上有一根斷裂的肋骨戳進了肺部。從樓梯上滾下來的故事在短短三個月裏被重複了兩遍。她萬萬沒想到,觀察了診斷及治療全過程的實習醫生居然也會相信諾曼編出的這套謊話。他們治好了她身上的創傷,就送她回家了。沒人向她提出過任何令人難堪的問題。諾曼認為自己運氣還不錯,提醒自己今後須格外當心。
深夜,當她躺在床上時,幻覺便像流星般在腦子裏閃過,大多數時候出現在眼前的是她丈夫的那只拳頭,在他戴著的鏤金雕花的警校指環上和指關節上,到處浸滿了殷紅的血跡。直到天亮她才終於看清楚指環上面刻著的幾個字是:服務,忠誠,公眾利益。它們就刻在她的胸前,這使她聯想起印在烤肉和牛排上的藍色聯邦印章。
每當這種幻覺出現時,她便渾身軟弱無力,有一種向下墜落的感覺,緊接著便看見他的拳頭在她眼前晃動。最後由於身體的劇烈顫抖,她才徹底清醒過來,當發現自己躺在他的身邊時,便又哆嗦起來,暗暗地希望他千萬別醒,如果他發現是她在噩夢中吵醒了他,他會讓她飽嘗一頓拳頭的滋味。
她從十八歲起便步入了地獄之門,直到三十二歲生日之後的第二個月,她才從迷茫中清醒,這時人生已經走完了一半。使她清醒的,是一滴骰子般大小的血跡。
2
她是在整理床鋪的時候在床罩上發現它的,顯然是在她的這半邊。當床整理好以後,血跡暴露在靠近枕頭的位置上。事實上她可以將枕頭往左邊挪一點,正好蓋住血跡。由於血跡早已晾幹,它變成了十分難看的紫褐色。她覺得這個辦法非常簡單,便開始行動起來。她無法另外更換一條,因為沒有多餘的白色床罩可以替換,如果換一條印花床罩,她就必須再找一條同樣花色的印花床單鋪在下面,否則就會給自己招來麻煩。
她似乎聽見他在說,你瞧,這該死的床究竟是怎麼鋪的,你為什麼在白色床單上面鋪了一條印花床罩。我的天,你居然懶到了這種地步。過來,我想挨得緊緊地跟你談一談。
她站在床邊,沐浴著一片春光。這個被他稱為「懶婆娘」的女人,每天像只陀螺似的不停地打掃房間,絞盡腦汁地安排著一日三餐。她站在那兒,有氣無力地看著床罩上的血跡,像是得了某種智力障礙症似的,臉上毫無表情。我以為我那該死的鼻血昨天已經止住了。她自言自語道。我敢肯定昨天確實已經不流了。
他很少打她的臉。他並不愚蠢。無論是在當警察的時候,還是成為職業探員以後,他都逮捕過許多專門往人臉上打的醉鬼。如果你總是往太太的臉上打,緊接著編出的一些關於半夜三更踏空樓梯、一頭撞到浴室門上,或一腳踩上後院釘齒耙之類的系列故事就不能自圓其說了。人們會發現有問題,他們會說你的閑話,即使你的太太保持沉默,最終也會使你陷入困境。因為各掃門前雪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然而這還不能算是最壞的情況。他有極其暴躁的脾氣,有時被他疏忽大意了。例如昨晚就是如此。當她端來第二杯冰茶時,不小心灑在他手上一滴。她的鼻子突然間像只爆裂的水管般噗地一聲噴出了鮮血。當時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對她幹了些什麼。當鼻血順著她的嘴唇和下巴流淌時,他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又立刻焦慮不安起來,心中盤算著:萬一她的鼻子真的破了怎麼辦?可能又需要進醫院。她以為真正的打擊又一次降臨了,她又要系上那條圍裙,坐在屋角裏顫抖和哭泣,然後在嘔吐之前調整好自己的呼吸。她總是系著那條圍裙,讓自己吐在裏面。在這間房間裏她是絕對不能哭出聲來的。她始終能夠控制住自己不要吐到地板上,只要她還想保住性命就得格外地小心。
他那種久經磨練的自我保護意識回到了身上。他遞給她一條冰袋,讓她走進了起居室裏。她躺在沙發上,將冰袋搭在兩只眼淚汪汪的眼睛之間。他說,如果你想盡快止血,又不希望鼻子腫得鼓鼓囊囊的,就得多敷一會兒。他最擔心的就是浮腫。明天她要去市場購物,墨鏡只能遮住發黑的眼圈,而擋不住浮腫的鼻子。做完這些,他便繼續開始吃他那被打斷的晚餐——焙小甜餅和新鮮的烤土豆。
早上,她往鏡子裏看了一眼,發現腫得不算很厲害。他對她進行了仔細的檢查,確認沒有問題之後,才喝完咖啡上班去了。其實她只用冰袋冷敷了十五分鐘血就被止住了。但是很有可能昨天深夜在她睡著以後某個時候,鼻子裏面偶爾流出了一滴鼻血,留下了今天這個可怕的痕跡。要想不被他發現,她就必須忍住背部的傷痛,把床上被褥重新整理一遍。近日來她的背總是疼痛難忍,即使是輕微的活動都會有感覺。背部是他最喜歡用來發泄怒火的部位之一。他不會往她的臉上毆打,而背部才是一塊最適宜於教訓人的安全區域。他要是想讓她閉嘴,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此。十四年來,諾曼曾經多次凶狠地毆打她的背部,結果打壞了她的腎髒,她越來越頻繁地出現了尿血現象。不過這事已經不再令她吃驚和擔心了,因為它只不過是婚姻導致的無數不愉快之一,而其他女性的境遇很可能比她還要糟糕。這所城市每天都有成千上萬這類事件在發生著,直到今天仍然如此。
她看著血跡,一股無名怒火在胸中燃燒,感覺有些異樣,她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她並不知道人們一旦突然從噩夢中覺醒就會有這種感覺。
她的床邊有一只彎木做的搖椅,她經常毫無來由地認為那只搖椅像她一樣已經十分疲倦了。她背對著搖椅,目光始終無法從床罩上的那滴血跡處移開。接著,她在搖椅上躺了大約五分鐘。聽見房子裏有說話聲,她吃驚地跳了起來,沒有意識到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假如這件事不盡快解決,他會殺了我的。
回答雖然隱藏在頭腦裏,但它是那樣地不確定,比起大聲地說出口來更加令人害怕。或許他不想殺我。考慮一下這種可能性吧,萬一他不想殺我呢?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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