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金棺陵獸

 張牧野 作品,第2頁 / 共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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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墳地據說是塊風水寶地,而且此地無主,十裏八鄉死了人都往這兒埋,無數墳丘是一個緊挨著一個,封土新鮮光潔的是近年新墳,長滿了荒草的老墳更是多得數不清。前些時候有數股粵寇在這一帶出沒,跟官兵惡戰了幾場,才剛剛退去,戰場上積屍數千。來不及掩埋的屍體腐爛發臭,引發了一場不小的疫情,所以最近這周圍的百姓死得比以往多出許多,這片墳地也隨之添了許多墳丘。家境稍微富裕的都有碑有棺,那些窮苦人家就沒那麼走運了,臨死混上口薄棺就不錯了,或者幹脆直接拿麻席一卷胡亂刨坑埋了,墳包也小得可憐,至於石碑更是能省就省,或是插塊木牌樹枝代替。那些沒有了記號的新墳,很快就成了無主的孤墳。

到了晚上,烏雲遮月的時候,墳地裏鬼火閃動,偶爾有一兩只野貓從草間躥出,還有些不知道是鬼哭還是狼嚎的怪異響動,不時從墳地深處傳來,聽得人肌膚起栗。

張小辮兒一向膽大包天,反正是賤命一條,活著也是吃苦受罪,扔在哪兒不是扔,所以他向來豁得出去,從不忌鬼避神,要沒有這種膽量,又如何敢一個人晚上住在那神佛猙獰的破廟之中。不過一看自己跑到了這片墳地,他心裏還真有點兒打怵,趕緊對四周的墓碑墳丘作了個羅圈揖:「各位大哥大姐,小人張三不敢造次,無心驚擾,得罪勿怪,得罪勿怪……」

說著話他轉身就要離去,正在這時,忽聽身後的一個墳丘裏面傳來一陣嘭、嘭、嘭的聲音,聽上去好像是有人在使勁撞木板門。不過這亂墳塋子裏哪有人家的門戶,這聲音必定是在撞棺材蓋子。

正值午夜,四下裏靜得出奇,顯得這撞棺材蓋子的聲音格外驚心動魄。張小辮兒覺得自己腦袋後邊拖著的小辮子都豎起來了,但他並沒有立刻逃跑。剛才他跑過了勁兒喘個不停,加上肚裏又沒食,實在是邁不開腿了,當下用衣袖抹了抹鼻涕,打量著四周的墳塋,心想這是哪路死鬼跟你家三爺作耍?三爺不是給你們作過揖了嗎,怎麼還不依不饒的,想嚇得三爺磕頭求饒不成?

可那墳中撞擊棺材的聲音越來越大,張小辮兒猜想許不是有盜墓掘塚之輩在撬棺材?定要看看是什麼作怪。要是真有挖墳掘墓的,三爺就嚇他一嚇,給他來個賊喊捉賊,卷了他的贓物,這叫賊吃賊,越吃越肥。

他三兩步轉到墳後,只見這是一座無主新墳,土丘下被人掏了個大窟窿,那嘭、嘭、嘭的怪聲,正是從那窟窿深處發出來的。他剛走到近前,就聽那墳側的窟窿裏一陣巨響,一張滿面流血、紅毛叢生的大臉從窟窿裏探了出來。那張臉的腦門上生了一個橢圓形的大肉瘤,吐著鮮紅的舌頭,嘴邊牙齒上還掛著血跡,雙眼凶光四射,惡狠狠地盯著張小辮兒。

張小辮兒心中叫苦,怎麼就沒想起來是這個東西!現在想起來也晚了,只好轉身落荒而逃。

原來早年間的野狗和現代的野狗大不同,有些野狗的種類在解放後社會穩定下來就逐漸絕跡了。亂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因為死的人太多,暴屍於荒野的情形到處都有,所以吃死人的東西也就多了。鄉下山野間有種專吃死人的野狗,能聞著死人的臭味在墳上刨洞,刨到棺材了,就用腦袋撞破棺材擋板,然後把棺中死屍拖出來吃肚腸子。這種野狗體形巨大,生性凶殘,吃多了死人的腸子它就不想再吃別的東西了,有時候碰上落單勢孤的活人,也往往直接撲過去咬死。長著血瘤的野狗常年吃死人肉,身上屍氣重,牙齒帶有屍毒,被它咬到了就別想活。它的特征是腦袋上長了一個血紅的大瘤子,這瘤子比鐵錘都硬。窮人的廉價薄棺,最好的不過是「三寸柏木板」,棺板被這狗頭撞不了幾下就能撞穿,這種簡易的棺材有個俗名就叫「狗碰頭」,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死者家人買了副「狗碰頭」回去,將死者屍體盛殮下葬了,家人也就算盡到心了,然後棺材裏這位您就等著喂野狗吧。可在當時,就連這種三寸板的「狗碰頭」還都供不應求。

這正是:「人無傷犬心,狗有屠人意。」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章 鬼掐頸


書接前文,說的是張小辮兒半夜偷雞不成,誤走荒墳,不料驚動了一只在掏死人的野狗。那只野狗掏了座新墳,剛剛撞開了棺板,咬得棺中死屍開膛破肚,正要往外拖拽肚腸,忽聽背後有動靜,立刻打墳中鑽了出來;它也是饑火中燒,加之又剛舔了些人肉屍血,此時一見單個孤丁堵著洞口,那雙布滿紅絲的狗眼頓時凶光畢露,「嗷」的一嗓子從墳墓裏躥了出來,奔著來人便咬。

張小辮兒一看大事不好,叫了聲:「有種的別追來……」話音未落,扭頭便跑,本來明明跑不動了,但驚慌之下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撒開兩條腿飛似的就在墳地裏跑開了,他心知肚明,要是一直這麼跑下去,不出十步就得讓那野狗撲住扯出腸子,靈機一動,腳下疾停,躲開背後野狗撲咬之勢,斜刺裏跑向墳地深處,借著墓碑閃躲逃避。


  

野狗猛撲了一空,不禁惱羞成怒,隨即一撥狗頭,抖了抖腦門上那顆血紅的大肉瘤,也是一頭斜撞出去,緊迫著張小辮兒亂咬,張小辮兒在墳丘和墓碑之間東一頭、西一頭地亂鑽,墳塋間地勢高低錯落,擋住了野狗狂追的去路。這一人一狗就圍著幾座墳墓兜開了圈子,那野狗雖是猛惡凶殘,眼看到嘴的活肉,卻一時難以撲住。

最後這野狗終於明白過味兒來了,它不再跟張小辮兒在墳塋地裏亂鑽,而是一個虎跳,躍上一座高大的墳頭,想要居高臨下,直接跳下去吃人,這就叫「狗急跳牆」。其實就算它不這麼幹,那位張三爺也快跑不動了,他此刻籲籲氣喘,胸膛都好似要炸了開來。

但狗急跳牆,人急也能生智,張小辮兒眼見自己陷入絕境,這廝膽子倒也真大,將生死置之度外,幹脆彎腰蹲在地上不再逃了。自古兵不厭詐,三爺這招也絕非是匹夫之勇。

在鄉下走夜路,難免會遇到豺狼野狗,老百姓們在吸取了無數血的教訓之後,逐漸摸索出了一些防身之道,有句話說得好:「狗怕彎腰,狼怕搗鼓。」

豺狼野狗再怎麼凶殘,也自有它的弱點,狼的疑心最重,如果一個人在晚上遇狼,難免膽戰心驚,可要轉身一跑,十有八九就被狼追上吃了。倘若當時能夠沉得住氣,假裝對惡狼視而不見,在口袋裏東翻西翻,做出一些連你自己都不明白的動作,那狼就不敢輕易過來咬你,它疑心你這是設計要收拾它。而野狗就怕人彎腰,它擔心人一彎腰,是打算撿棒子打它:甭管多凶惡的狗,天生就對棍棒有種極強的畏懼之意。叫花子都帶打狗棒,正是出於此理。

可也該著張小辮兒走背字,他大概偷雞摸狗的事做多了,時常顯得賊眉鼠眼,身上正氣不足,此時把腰彎了假裝要撿棍棒打狗,那野狗卻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從墳丘上順勢躍下,重重撲到了張小辮兒身上。

張小辮兒叫了一聲命苦,還以為自己要喪身在此,沒想到他身後墳丘土壟下有個裂縫,縫隙寬大處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洞口,那洞口都被荒蒿亂草掩蓋了,即使走到近前也是看不分明,此刻他被那惡犬一撲倒地,連人帶狗都落進了墳窟。

那墳地土壟下的裂縫雖深,頸口處卻是好生狹窄。張小辮兒身子骨單薄,順著裂縫斜刺裏滾了下去,可那野狗常年吃死人肚腸,生得似馬駒牛犢般壯大,硬生生卡在窄處,揉作了一團,進退不得。

張小辮兒撿了條命,也顧不得身上摔得疼痛,此時落在地縫深處,四周伸手不見五指,根本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他使勁揉了揉眼睛,望見遠處忽明忽暗的似有燈光,於是打起精神摸將過去。


  

無多時,土壟岩層已盡,他摸至一道寒氣逼人的石壁,觸手所感石壁之磚奇大,凜冽之氣透入骨髓。那壁上裂開一縫,穿過縫隙便能見到壁後是間石殿,牆上釘了一盞命燈如豆,明暗恍惚,張小辮兒哪知其中厲害,見有燈光,便從牆縫間擠身而入,待看冥殿中情形,更是覺得詫異莫名。

但見那石殿命燈下擺著享桌,享桌是種青石棺床,其上停著一具年輕女子的屍體,年紀約莫十八九歲,身上殮衣嵌金戴銀好是闊綽。看服色絕非近代之人,可這年輕女子雲鬢雪脂,眉目清麗脫俗,又哪裏像是故去千百年的死人。張小辮兒害怕歸害怕,不過眼下生計沒有著落,正窮得揭不開鍋,見命燈下珠光寶氣,如何能不動心。

殿內還擺有許多造型詭異的紙人紙馬,死者身旁更有一池碧水晶瑩清澈。張小辮兒剛才逃得口幹舌燥,當下用手掬了幾捧水喝了個痛快,只覺甘甜勝於仙露,不過仙露到底什麼滋味他卻從沒嘗過。喝完水,腦子就靈活了些許,他心想這世道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命苦之人是怕窮不怕死,於是狠一狠心,湊到女屍近前,拔金釵、褪玉鐲、拽香鞋……把值錢的東西全扒取了下來,又脫下那女子一件殮服打了個包裹,邊忙邊對那女屍說話給自己壯膽:「看你這小娘子穿金戴玉,生前想必是位受用過的貴人,小人卻是生來命苦,早已三月不知肉味。而今生計無著,不得不借小娘子些零碎事物換些米面糧油為生,還望小娘子莫怪,日後若讓小人有出頭的時日,再來燒紙上香還你些人情……」

正當張小辮兒掠取金玉之時,忽聽石殿角落裏一聲貓叫,連忙轉頭一看,只見從那沒有燈光的黑處爬出一只大花貓。出人意料的是,那花貓竟作人聲悲鳴哀號,哭得淒風慘雨,張小辮兒見過出殯的哭孝子,這只花貓怎麼就如同是在給死者哭墳吊喪,這老貓豈不是成了妖怪嗎?

那只大花貓對張小辮兒視若無睹,瞪著兩盞紅燈般的眼睛悲哀哭號。貓哭之聲在這寂靜的地下格外淒厲刺耳,張小辮兒不免從心底裏生出一股厭惡之情。這老貓也來裝神弄鬼,他心中不由得動了殺機。

想到這,他趁那花貓不備,用裹著金銀之物的殮服突然將其按住,只覺那大花貓掙紮了幾下,就被活活憋死了。張小辮兒心想現在餓得走回金棺村都走不動了,三爺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吃了你這成精的老貓祭祭五髒廟,看看到底是你這鬼貓的道行大,還是你家三爺道行深。

張小辮兒膽大包天,仗著以前跟老道學過畫符捉鬼,半點兒也不把幽冥之事放在心上。他把這好大一只花貓剝皮開膛,胡亂收拾一番,拔下石壁上的命燈,在殿中找些紙馬香錁攏起堆火來,就將那貓肉在火上翻翻回回地燒烤。不承想手藝不濟,卻把那貓肉燒焦了,外邊黑乎乎地燒成了一層黑炭。但張小辮兒餓得緊了,饑不擇食,聞了聞還挺香,也不覺得有多糊,張口就想去咬那烤貓。忽然一雙冰冷如鉤的手從背後掐住了他的脖子,就聽背後有個陰森森的聲音在問:「小廝,可見我宮裏的花皮貓去了哪裏?嗯……你這短命小鬼烤的是什麼東西?」

張小辮兒驚得魂不附體,膽子再大也撐不住了,想畫符念咒但腦子裏一片空白,只好隨口應道:「沒……沒見,這烤的是……是雞。」只覺身後一股涼氣吹來,他全身戰栗,汗毛孔都好似結出一層冰霜,背後那女子的聲音再次逼問道:「雞怎麼會有四條腿?」張小辮兒兀自硬著頭皮辯道:「三爺烤的這是兩只雞,兩只烤雞四條腿……」

有分教:「閻羅殿上充好雙,怨魂纏腿怎得脫?」欲知後事如何,下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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