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向我坦白任何事,除了給我一點若有若無的關懷。她的理由就如她自己所言,在死亡面前匍匐的人不敢再談愛情,不愛,那就是愛,但愛了,那無疑是一種傷害。
她外表覆蓋著冰層,心底卻奔湧著岩漿。
另一個理由看起來有些牽強,如果說命運是注定的,什麼時候吃蛋糕也應該是注定的,怎麼能想吃就吃想不吃就不吃?但是不得不承認,命運的確是可以改變的,人的意志力足夠強大就可能扭轉乾坤,秋天的海在給我看命的時候不止一次說過,98年的時候我應該在戀愛才對,可是我卻沒有。
這樣看來溫雅是對的。
到現在我才真正明白,那時的溫雅經歷著怎樣痛苦的心路曆程。同伴的死亡給她的精神帶來了極大的沖擊,盡管她的敘述極具靈異色彩,但我仍然堅信夢中所見只是潛意識的反映。那是她的內疚和恐懼給她設了一個無可逃脫的可怕圈套,逼她在尋求死亡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我無比懊悔。如果當初看到這段文字或了然她的內心,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去呵護她,可她並沒有給我這個機會,而我對她萌生愛意的時候已經太晚。
現在,我真想立刻到醫院去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裏,告訴她不要再害怕,告訴她我會陪在她身邊,這就算是我為自己遲到多年的愛進行補償。可是一想到她所謂的「蛋糕理論」,我心裏就開始發虛。如果真如她所言,留住蛋糕就能繼續生存,而吃光蛋糕就會立刻死去,那我又該怎麼做?
這哪裏是蛋糕,明明就是毒藥!
我的思緒在心底七纏八繞,走路都不知先邁哪條腿才好。最後我決定把整個本子裏的文字全部看完,再決定究竟該怎麼做。
我給溫雅打了一個電話,詢問醫院裏的情況,只是像平常一樣叮囑了她幾句,對日記本的事情只字未提。估計這個日記本早已被她遺忘到九霄雲外,不然她怎麼會不知自己學過算命?
本來我今晚回來是為了向露露說明真相,但是現在的心緒已經不適合去做這件事。我快步趕回宿舍並關掉了手機,告訴室友如果露露找我就說我不在。我翻上床頭打開日記,迫不及待地翻到了第二篇。
第二篇的篇幅很短,寫在98年10月15日,標題叫「人面樹」。標題下面先畫了一幅鉛筆畫,畫中是一株枝葉繁茂的大樹,但樹上掛滿了一個女人的臉,就像結出的累累果實,那些人臉逼真生動跟真人一摸一樣,喜怒哀樂表情不一。看得我心裏一陣發冷。
她在下面寫道:「今天讀到有關日本傳說人面樹的故事,據說日本江戶時期有一個女子不幸死去,深愛她的男人痛不欲生,將她的頭顱埋在屋子後院,不久後院埋頭的地方就長出一株樹,百日之後樹上開了花,一年之後又結了果,那果實全是女子的頭面。男子家裏養有妖樹的消息很快被官府知道,於是很多人前來圍剿,最後男子便與人面樹一起在烈火中焚燒而死。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因此特意為它畫了一幅畫。這個女人幸福得令人羨慕,盡管她很年輕就死了,但畢竟得到了真愛。
如果可以,我也想做一株妖樹,千嬌百媚掛滿枝頭,迎風而笑。」
第八章 命運
第八章 命運
我沒有聽說過這個日本傳說,雖然傳說中的愛情可歌可泣,但畢竟蒙著一層妖異的色彩,我很不喜歡。一個女孩子會渴望變成一株人面樹,不得不說其思想古靈精怪甚至可怖。這正應了她自己對自己的那番評價,鬼氣森森。
這跟我印象中的溫雅很相符。思來想去,我最初對她的不認同感並非來自她的不好打扮,而是她身上那股奇怪的氣質。人的氣質便是思想和修養的外放,一個經歷過死亡的洗禮並浸泡在黑暗中的女孩子,難免有些與青春期男孩女孩不相符的陰鬱深沉,用現代占星學的解釋,這種氣質來自冥王星。
冥王星的意義是死亡,深刻,黑暗,重生。
我很快把這一頁翻過去,讀到了一篇標題是「命運」的文字。她寫道:
「今天下午班主任找我談過話,問我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我反問他,是不是覺得我這樣的學生很古怪?他笑笑說,你有什麼古怪的,我教書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孩子沒見過?我說那就好了,我跟大家一樣,很健康,也不存在心理問題。然後我轉身往教室裏走。
在樓道裏,我遇到了褚飛鵬。我沒跟你提起過他,以你狹窄的交際圈子也不可能認識。他在三班,是我初中時的同班同學,是給我寫過情書的幾個男生之一,但我沒有接受。並不是我害怕被老師扣上早戀的帽子,你知道,像我這樣的個性,一向無視那些條條框框的規定。像所有其他追過我的男生一樣,他無法引起我的興趣。我是一個奇怪的人,極看重直覺帶來的宿命感,他觸摸不到我的宿命感。
我們聊了幾句。他做出很憐惜的樣子問我為什麼總打扮成這樣,像個老巫婆。我說不是像個老巫婆,我就是個老巫婆才對啊。他就用很異樣的眼光看著我,說我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我問他以前我是什麼樣子,他說很文靜但很陽光。我笑了笑,告訴他我依然很文靜也很陽光,只是他看不到而已。
陽光在我心裏潛伏著,我始終相信這一點,因為我還保留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讀初中的時候我渴望念高中,我甚至許下過幼稚的願望,讓我讀到高中哪怕立刻死去都沒關系。最害怕的時候每天都活在死亡的陰影裏,只希望命運能容許我看到這世界更多的陽光。可是上了高中忽然又想讀大學,渴望自己能安心讀書考到夢想的大學裏去。我意識到人的欲望是永無止境的,得隴望蜀,總是想看得更遠拿得更多。尤其於我而言,生活剛剛開始,我怎麼會甘心於過早的凋謝?
想起海倫凱勒的那篇散文,。三天,其實也只是需要三天罷了,如果給的是三年,或許最初複明時會無比珍惜這繽紛多彩的世界,但過不了多久這股熱情就會慢慢消退。正因稀少,才彌足珍貴,正因得不到,才無比渴望。而大多數視力正常的人都在浪費上帝賜予的光明,大多數長壽的人們一生也只是平平無奇。
每個人的時間都是有限的,怎樣把這些有限的時間利用好才是生命的第一課題。想到這裏,我不得不重新思考以後該做些什麼,可是一轉念間我又發現,這樣的思考存在一個悲觀的前提,那就是已經將自己放在絕症病人的位置,認可自己的死亡。這對我而言是絕對不可以的。我渴望打破宿命的詛咒,延續我的生命,不需要很多,給我二十年就好。
前不久我讀到過一篇文章,作者提到一個朋友算命的故事。那個朋友年輕時算命,算命先生說他能活到七十歲,他特別高興,心想七十歲挺多的了。但是時光飛逝,一轉眼暮年已至,眼看就到了算命先生所說的壽限,他就開始坐臥不安,晚上整宿整宿的失眠,生怕自己會突然離世。
其實在讀到這篇文章之前很久,我就已經在思考命理給人帶來了什麼。作為在地球上生活的一種生命體,人在各個方面都受到了極大的限制,視野、腦力、認識能力、感情、財富、壽命,沒有哪一種是沒有邊界的,而我們畏懼的就是邊界,各種有關生命的邊界。而命理則會把這些邊界一一測量出來告訴你,這其中最可怕的邊界就是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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