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沒事偏偏在心裏詛咒朋友的死亡。我沒有把我的預言告訴她,不會有人相信一個十幾歲小姑娘的預言。我想若我的預言是錯誤的,說出來最多只能引起恐慌,若我的預言是正確的,即便有人相信也很難起到預防作用。因為我根本不知道那究竟會發生在哪一天。於是就有了兩天後的一幕,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從樓上墜落而下。
鮮血濺紅了我的眼睛,黑暗再一次吞噬了我的世界。就是從那天起,我一直活在黑暗裏。
黑暗的一半來自於朋友的死亡,另一半來自於預言的可怕。我曾經很把自己靈敏的預言嗅覺引以為傲,認為別人參詳一輩子未必能弄懂的東西我卻輕易弄懂是件輝煌的業績,可是我錯了。未知可怕,但知道一部分比完全未知更可怕。就像我,知道她的死亡,卻不知道她死在何年何月。
在禁閉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又禁受不住神秘未知的誘惑,偷偷看命理古書。這一次我決定把所有東西都搞清楚,不要讓自己一知半解,好讓自己能預知一切加以防範。書上就是講的,學命也好,學易也好,是為了趨吉避凶。
我把學習的重點放在了對生死的預測,就好像她死去的靈魂在冥冥中牽引著我。雖然每當夜裏做完作業拿出命理書偷看的時候我都會想起她,每次都能感覺她站在身後黑暗窺伺著我,但我不能自已。
黑暗在某個角落將我的心靈掩埋,我便執拗地決定照亮那個黑暗的角落,用我自己的心。
你無法體驗這種感覺。好在這些話我不會讓你看到,或者你看到的時候已經是在多年以後,那時或許我已不在這個世上。你可以想象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在台燈下看命理古書的情景。黑暗中一燈如豆,背後隱著一個面帶微笑的女鬼,滿面血汙。」
第七章 人面樹
第七章 人面樹
本子不大,這兩千多字寫了好幾頁,下面是用鉛筆描出的一幅畫,畫裏一個女孩坐在桌前看書,短發蓬松,台燈幽暗,另有一張女孩的臉在陰影中出現,披散著頭發,臉上全是斑斑血跡。接下來她寫道:
「這同樣是我感受到的畫面。有幾次夜裏做夢,我夢到自己被人喚醒,睜眼坐起看到的卻是她。她站在我的床邊上,臉色蒼白,就像我畫出來的這副樣子。她面無表情地問我,為什麼沒有告訴她她會死,我說我害怕。她問我現在怕不怕,現在的她這副樣子來看我我怕不怕,我望著她說不出話。然後她笑了,我看到她臉上突然出現幾道觸目驚心的裂痕,鮮血從裂痕裏面一點點慢慢滲出。
每一次做夢做到這裏我都會醒,驚出一身冷汗,然後我躺在床上,會看到自己屋裏那個藍幽幽的窗口。那窗口裏只有沉沉的黑夜,我望著它一直望到天亮。
這是我無論如何也擺不脫的精神枷鎖,直到我決定找出命理更深層的奧秘,決定去尋找生與死的奧秘。我知道生命是脆弱的,生與死只隔著一道門,我只需要找到那扇不起眼的門。而當我做完這個決定之後,當天夜裏便再一次夢到了她,夢到她臉上鮮血迸流的時候我卻沒再醒來,而是看到她嘴唇蠕動著對我低低地說了一句話。她說:『你也會死。』
我再一次驚醒過來,翻身坐起,發現渾身上下已經濕透。三點鐘的彎月安靜地掛在窗欞上,望著望著我的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然後我伏在枕頭上哭了一夜,沒有人知道。
打那以後我沒再夢到過她。那就像一個詛咒,被我驅散了,但代價是更深刻更駭人的詛咒。我永遠忘不了她說的那句話:『你也會死』。我忘不了她說這話時的得意表情,好像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去跟她作伴。
我害怕,但我不相信。死亡沒理由這麼早就降臨到我身上,我拼命想要解開生命的密碼尋找解除鑰匙解除新的詛咒,可到頭來我卻忽然發現一切都是真的。的確是這樣,我同樣離死亡很近很近。
你可能會問,為什麼之前算中了別人的死亡對自己的卻看不明白?因為死亡也有很多種不同的表達方式,你熟悉了這一種卻未必熟悉那一種。就像是解方程,解的出這一種未必解的出另外一種。
我解出了自己的方程。代入希望的未知數,解出的竟是絕望。這是不是一個悲劇的滿分?
從那以後我就知道,黑暗將會永遠伴隨著我,我再也沒有快樂,沒有人生希冀,沒有我們這個年齡應該有的勃發的青春活力。我的世界荒涼冷漠。我不再打扮自己不再結交朋友,把自己徹底閉鎖在心靈的一隅,直到現在,遇到了你。
我會遇到自己的愛人,哪怕人生再短暫也會遇到,這是我應得的一部分。而這應得的部分倘若我刻意克制自己不伸手去拿,它就會永遠為我保留著。我想會是這樣的。
來到世上每個人都分得了一塊蛋糕,有些人的蛋糕小到看不到,有些人的蛋糕卻大到吃不了。吃完蛋糕也就到了離開人世的時候,而倘若不去吃這塊蛋糕,那他就會繼續活在世上。
我不知道我的推論合理與否。看過紀曉嵐的之後,我得出了這個看似荒謬的結論。紀曉嵐說自己有一個侄子,跟仆人的兒子在同一時刻在同一個院子裏呱呱墜地,但沒過多久侄子就死去了,而仆人的兒子卻活得很好。這件事告知我們每個八字的福祿都是既定的,生在富人家的孩子過早地享盡富貴而夭折,生在窮人家的孩子卻因無福可享而苟活於世。
為了不讓你傷心,為了逃過死亡的厄運,我決定先把你這塊蛋糕留下來。也許在哪天我會突然決定把你吃掉,我們在中學時代轟轟烈烈的愛一場,談一場所有老師所有學生都為之瞠目結舌的戀愛,最後在你的懷抱中含笑死去。我死而無憾。
這不是一個傻丫頭做的美夢。我相信自己擁有足夠的魅力征服你,只是我不敢,至少我還在觀望。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會死去,也許等我搞明白了,就會做出行動。
下午放學後我買了這個本子,准備在本子上零零散散寫一些想對你說的話。當我翻開第一頁,想著寫些什麼文字來提示你本子裏的內容,卻莫名其妙地寫下那樣一句話:姜雲,當你看到這一行字,你有權力責怪我,甚至恨我。
這句話並不是我要寫的內容,但我一時沖動突然就寫上去了。我沒有更改,或許你看到這個本子的時候真的會責怪我,甚至恨我,因為那時可能我們已陰陽兩隔不能相愛。
對不起。」
寫到這裏,第一篇已經結束,落款寫著「1998年10月10日夜,溫雅」。
合上本子,公交車已經靠站。我將本子抱在胸前離座而起,恍恍惚惚下了車,內心深處的記憶已經再一次被喚醒,心潮起伏難以止息。直到現在我都難以相信她日記上所說的話,說她一眼就在人群中認出了我,就像透過輪回的花朵看穿前世結下的緣分,了然此生的宿命。而她在認出我之後居然能保持平靜,把情感埋藏在最深的地底。
我們來到人間,背著前世的夙緣。這樣理解愛情和婚姻並無不可,但我想象不到於萬萬人之中一眼認出愛人是什麼樣的感覺。我猜她會震撼,興奮,且遠遠不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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