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鬼。不要是明天。
「什麼時候?」
「我早上六點過去接你,怎麼樣?」
「好。」
「唐普蘭希,情況可能很糟糕。有幾個孩子住在那幢房子裏。」
我把鬧鐘定在早上五點半。
歡迎。
第二章
自長大成人後,我就一直在南方生活,從未覺得天氣炎熱。我喜歡八月的海灘、太陽裙、吊扇、孩子們汗濕的頭發散發出的氣味以及紗窗上昆蟲的鳴叫聲。然而,每年的夏天和學校的節假日,我都是在魁北克度過的。在每個學年,我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從美國北卡羅來納州的夏洛特市飛往加拿大的蒙特利爾法醫學實驗室工作。在夏洛特,我是夏洛特市北卡羅來納大學的一名人類學教授。從夏洛特向北到蒙特利爾,直線距離大約是兩千公里。
每年深冬來臨的時候,在下飛機之前,我就會和自己進行一次對話。我提醒自己說,天要冷了。天會很冷的,你要穿好衣服,做好應對的准備。是的,我會做好准備的。然而,我卻從來都沒有做好這樣的准備。所以,每當走出機場、吸進第一口冷得出奇的空氣時,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打上一個寒戰。
三月十日早上六點的時候,我放在院子裏的溫度計的讀數是華氏二度,也就是零下十七攝氏度。我盡可能地多穿些衣服,長內衣、牛仔褲、雙層毛衣、旅遊靴和羊毛襪,什麼能穿就穿什麼。我還穿了宇航員專用的、隔熱保暖、溫暖舒適的襯墊——昨天穿的所有行頭。我要盡可能穿得暖和一些。
聽到拉曼徹汽車鳴笛的聲音,我拉上皮夾克的拉鏈,戴上手套和滑雪帽,「哐」的一聲關上門就往外跑。因為我自己不喜歡在這麼冷的天外出,所以我也不想讓他在外面等我,而且我穿得也很暖和。
我原本以為他開的是一輛黑色轎車。不過,他卻從一輛可能是越野車的車子裏向我招手。四輪驅動,鮮紅色,還有賽車標志的長條。
「好車。」我邊說邊上車。
「謝謝。」他打了個手勢,指了指中間的一個架子。架子上擺放了兩個塑料杯子和一個「鄧肯甜甜圈」快餐店的袋子。上帝保佑你。我取出一個蘋果餡餅大嚼起來。
在前往聖喬維特鎮的路上,拉曼徹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訴給了我,大致情況和他在淩晨三點的時候告訴我的差不多。鄰居的一對夫婦說,他們在失火那家住戶對面看到,那家人是在晚上九點進的屋子。此後,鄰居夫婦就離開了,去離家不遠的一位朋友家串門。在朋友家裏,他們逗留得很晚。大約淩晨兩點回來的時候,他們發現路這邊有一片火光,接著就有火焰從這家的房子裏冒出來。另一個鄰居說,大約是午夜過後,她想她是聽到了隆隆的聲音。不過,她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然後就睡覺去了。火災發生的地方很偏僻,人口稀少。志願消防隊是在兩點三十分到達的,在看到需要處理的情況後,他們向有關當局打電話尋求支援。最終,兩個消防隊花了三個多小時才把大火撲滅。拉曼徹已經在早上五點四十五分的時候和驗屍官通了電話。到目前為止,已經證實有兩人死亡,可能還有其他人死亡。火災現場的一些地方還很熱,也可能很危險,所以搜救工作無法開展。據推斷,很有可能是有人蓄意縱火。
我們驅車向北,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行駛著,駛進聖勞倫斯山的丘陵地帶。拉曼徹幾乎不說話,而我覺得這樣很好,因為我不喜歡早起。不過,他是個音樂發燒友,一直在播放音樂,什麼古典的、流行的,甚至還有C&W,這些音樂都很容易聽懂。也許這些音樂能夠穩定情緒,就像電梯和候車室裏播放的、讓人麻木的音樂一樣。不過,這種音樂還是讓我感到有些緊張。
「這裏距離聖喬維特鎮有多遠?」我取出一個雙層巧克力蜜糖甜甜圈說。
「大約需要兩個小時的路程。聖喬維特鎮距離特雷姆布蘭特山的這邊大約有二十五公里。你在那裏滑過雪嗎?」他穿著一件長及膝蓋的皮大衣和軍綠色的毛皮紋帽子。從側面,我只能看到他的鼻尖。
「嗯,真美。」
在特雷姆布蘭特山,我幾乎凍傷了。那是我第一次在魁北克滑雪,而我穿的則是要去藍脊山的衣服。山頂的風很大,溫度也很低,足可以把氫氣凍成液態的。
「門弗雷梅戈格湖那邊的事情怎麼樣?」
「墳墓並不在我們預想的地方。不過,我們了解到了一些新的情況。顯然,一九一一年的時候,人們把她挖掘出來,並重新下葬。奇怪的是,沒有重新下葬的記錄。」非常奇怪,我想著,喝了一口溫熱的咖啡。「不過,我們還是找到了她。今天她的遺骸將會被送到實驗室。」
「這場火災來得太不是時候了。我知道,你原本打算花一周的時間對她的遺骸進行分析的。」
在魁北克,對於法醫人類學家來說,冬天可能是漫長的,因為這裏的氣溫很少會上升到零度以上。河流和湖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地面也凍得結結實實的,冰雪把一切都掩埋在了地下。昆蟲都消失了,許多食腐動物也都鑽到了地下。其結果是:在空曠的野外,屍體不再腐爛,漂浮物也不會順著聖勞倫斯河的河水流走;人們待在家裏不願意外出,獵人、徒步旅行和郊遊的人也都不再到樹林和野外去狩獵或者觀光,而一些在冬天死去的人也只有到了春天冰雪融化的時候才會被發現。因此,每年的十一月到次年的四月,我接手的、姓名不詳但卻需要知道姓名的案子就會大大減少。
不過,有一類案子是個例外,那就是房屋火災。在寒冷的冬天,我接手的這類案子的數目呈上升趨勢。許多燒焦的屍體都會被送到牙科醫師那裏,根據牙科記錄確定其身份。在通常情況下,房屋地址和居民都是大家熟知的,因此,只要把他們生前的檔案拿出來進行比對就可以驗明其身份。所以,只有在陌生人被燒焦之後,我的專業知識才會派上用場。
另外一種情況是,遺體搜尋困難。拉曼徹是對的。我一直希望我的日程不受幹擾,從而可以不受限制地開展我的工作,到聖喬維特鎮並不是我心甘情願去做的事情。
「也許分析工作用不上我。」我開始升起了百萬分之一的希望。車載收音機裏,一個樂隊開始演唱「我高高地站在世界之巔」。「也許他們保存著這家住戶的記錄。」
「也許吧。」
不出兩小時,我們就趕到了聖喬維特鎮。此時,太陽已經升起,給這個村鎮塗抹上一層冰冷和黎明的色調。我們調轉車頭向西,駛進一條彎彎曲曲的雙車道。幾乎就在此時,兩輛平板載貨車從我們旁邊經過,朝相反的方向駛去,其中的一輛載著一輛損毀的灰色本田汽車,另一輛載著一輛紅色的普利茅斯捷龍。
「我想,他們扣押了那些汽車。」拉曼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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