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看,死亡的顏色

 凱絲 萊克斯 作品,第2頁 / 共3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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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熟悉畫在這頁紙上的圖表。在這個方格形的圖表上,一條條細線把墓地分割成了一個個長方形的小塊,有的用數字標識,有的用名字標識。早在此前,我們已經花了數小時對這個圖表進行了研究,對墓地埋葬的描述和記錄與表格上的位置進行了對照,然後再進行測量,標出每個墓葬的確切位置。

修女伊麗莎白·尼科萊特埋葬的位置應該是教堂北牆第二排,西端第三塊,在修道院院長奧雷利的右邊。不過,伊麗莎白並沒有埋葬在那裏,而院長奧雷利的遺骸也沒有出現在她應該在的地方。

我用手指著同一象限內、右邊向下數排墳墓當中的一個說:「那麼,拉斐爾似乎在這個地方。」然後,指著這一排下面的幾個墳墓說,「接下來的是阿加特、薇羅妮卡、克萊門特、瑪爾特和艾麗諾,這些都是自十九世紀四十年代以來的墳墓,是嗎?」

「是的。」

我把手指移到圖表上教堂西南角對應的部分說:「那麼,這些就是年代距今最近的墳墓了。我們找到的這些標識與你們的記錄是一致的。」

「是的。這些是最後一批,也就是教堂廢棄之前的墳墓。」

「教堂是在一九一四年關閉的。」

「一九一四年。對,一九一四年。」他總是使用一種古怪的重複句式。

「伊麗莎白是在一八八八年去世的嗎?」

「對,一八八八年。梅雷·奧雷利是一八九四年。」

這並不能說明什麼。那些墳墓應該就在那裏。顯而易見,十九世紀四十年代以來的墳墓還保留著。剛才在墓地時,我們挖掘出了木頭和棺材碎片。我想,遺骸有教堂的保護,又埋在那種類型的泥土中,應當是保存相當完好的。可是,伊麗莎白和奧雷利的遺骸到底埋在哪裏呢?

那個老修女端著一個盤子慢慢地走了進來。盤子裏放著熱氣騰騰的咖啡和三明治。咖啡杯中冒出來的熱氣把她的鏡片熏得模模糊糊的,她只好拖曳著極小的步子向前挪動著,雙腳一直沒有離開地板。神甫梅納德站起身,接過那個盤子。

「謝謝,貝爾納修女。太好了,你實在是太好了。」

她點點頭,退了出去,連鏡片也顧不得擦。我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注視著她。她的肩膀很窄,寬度幾乎和我的手腕一樣。


  

「貝爾納修女多大年紀了?」我問道,伸手拿起一個牛角面包,配上三文魚沙拉和枯蔫的生菜。

「我們也不大清楚。戰爭之前,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我還是個小孩。當時我來到這裏時,她就已經在這個修道院了。此後,她就到國外傳教去了。她在日本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後來又去了喀麥隆。說起來,她可能有九十多歲了吧。」他喝了一小口咖啡,發出吮吸的聲音。

「據說,她生在薩基那河畔的一個小村子,十二歲時進的修道院。」吮吸聲。「十二歲的時候。在那個年代的魁北克鄉村,檔案記錄並不那麼確切。不是很確切。」

我咬了一口三明治,然後握緊咖啡杯。暖暖的,很舒服。

「神甫,你這裏還有其他的記錄嗎?比如過去的書信、文件,所有我們沒有查看的東西?」我動了動腳趾。可是,什麼感覺也沒有。

他打了個手勢,指著桌子上的文件,聳了聳肩。「朱利安修女給我的所有資料都在這裏。你知道,她是這座修道院的檔案管理員。」

「是的,我知道。」

我和朱利安修女通過電話,而且還詳細地交談過。事實上,最初還是她就此次的挖掘事宜與我取得聯系的。這件事一開始就引起了我的興趣,它與我通常從事的法醫工作有所不同。在通常情況下,對於近期發現的死屍,最終都是由驗屍官來處理的——也就是說,死亡評估報告是驗屍官的事。在這次挖掘中,修道院所在教區要我挖掘一個聖人的遺體,然後再對其進行分析和評估。事實上,她並不是一個真正的聖人。不過,這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因為天主教會將為伊麗莎白·尼科萊特授福,封她為聖人。我的工作就是找到她的墳墓,並核實墳墓裏面的遺骨就是她的。至於封聖,那就是梵蒂岡的事情了。

朱利安修女曾經向我保證,檔案室裏保存著完好的記錄。老教堂所有的墓葬都登記在冊,而且還繪制了圖表。老教堂最後一次埋葬的時間是在一九一一年。一九一四年,老教堂發生了一場火災,之後教堂被廢棄,然後封存。教會建造了一所更大的教堂,取代了老教堂,而老教堂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使用過。封閉的場地,完好的記錄,要做好交給我的工作似乎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那麼,伊麗莎白·尼科萊特到底埋葬在哪裏呢?

「多問問也許不妨事。也許有一些東西朱利安修女還沒有交給你,因為她可能認為那些東西不重要。」

他開口想說些什麼,然後似乎又改了主意。「我敢肯定她把所有的東西都給我了。不過,我還是要問一問。朱利安修女花了大量的時間來研究這件事情,大量的時間。」

我看著他走了出去。我手中的面包已經吃完了,於是我又拿了一塊。我兩腿交叉,蜷縮著雙腳,摩擦著腳趾。很好,有感覺了。我小口地啜飲著咖啡,從桌子上取過一封信來看。

我在此前看過這封信。一八八五年八月四日,蒙特利爾的天花疫情失去了控制。伊麗莎白·尼科萊特曾經寫信給主教愛德華·法布爾,請求他為教區沒有感染天花的居民訂購疫苗,並允許那些受感染的居民使用市民醫院。書信采用的是准確、古怪而又過時的法語。

無原罪聖母修道院陷入了沉寂,而我的思緒卻在飄蕩。我想到了其他幾次挖掘經歷。在聖加百列修道院的那個警察。在那個墓地,棺材埋在比正常情況深三倍的地方,我們最終在距離記錄地點四個墳墓的地方找到了博普雷先生的遺體,而且是頭朝下而不是頭朝上。在溫斯頓-塞勒姆,我們所要找的那個人不在他自己的棺材裏。在他的棺材裏,躺著一個身穿碎花長裙女人。這就給這個墓地提出了兩個問題:去世的那個男人在哪裏?躺在棺材裏面的這個女人又是誰?在我離開的時候,那家人依然沒能把他們的祖父在波蘭重新安葬,而律師們也因此打起了官司。

我聽到從遠處傳來的一陣鈴聲。接著,走廊裏傳來了走動的聲音。那個老修女正朝我這裏走來。

「餐巾紙。」她尖聲喊叫著。我嚇得跳了起來,把咖啡濺到了我的衣袖上。真令人難以置信,這麼瘦小的一個人怎麼能夠弄出如此大的聲響?

「謝謝。」我伸出手去接餐巾紙。她沒有理睬我,靠近我,並且開始忙著給我擦拭衣袖。隱隱約約地,我看到她的右耳朵上有一個很小的助聽器。我感覺到了她的呼吸,看到了她下巴上纖細的白色絨毛。她身上散發著羊毛和玫瑰露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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