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當那舞伎站定,向我遙遙眺望時,我忍不住想大叫那個名字,但只叫出一個字,便舉手捂住嘴,瞠目結舌地靠著車門站定。
那名舞伎的黑發極長,順滑如黑色瀑布一樣,與白色的裙子一起直垂到地。她的發梢與裙裾邊緣綴著幾百顆晶瑩剔透的七色寶石,怪不得剛剛她起舞時,周身環繞著無數的七彩光環,如同披^H小說 著一件霓裳寶衣。
「那是什麼?」蒹葭抬起頭來驚問。
我聽見自己夢囈一般地回答:「霓裳……程霓裳……霓裳羽衣舞……」
1.程霓裳一個人的海市蜃樓(4)
舞伎的五官相貌,活脫脫就是程霓裳的古裝扮相,同樣是黑亮如點漆的眸子,同樣是纖細而雅致的眉,同樣是線條完美的紅唇和尖削秀氣的下巴,所以我才會失聲叫她的名字。我知道,程霓裳已死,出現在此的只能是虛空幻影。
「什麼?」蒹葭倒吸了一口涼氣。
北方夜幕中傳來了尖利的狼嚎聲,但我的目光完全被煙霧中的舞伎吸引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無法分心旁顧。
「她不是已經——而死了嗎?」她問。
那問題早就在我腦子裏翻滾了幾百遍,但卻無法給出恰當的答案。
「奉上諭,鳳舞樓前,著十三郎吹簫、空大師擊磬、穆侍郎彈箏、焦二十娘弄笛,命程佛兒作霓裳羽衣舞。」有人悠然傳令,無數聲音一遍一遍口口相傳,激起了一陣空洞的回聲。接著,簫聲、琴聲、箏聲、琵琶聲次第響起,舞伎立刻隨著音樂聲起舞。
起初,她的舞姿舒緩有致,漸漸的,隨著古樂音調拔高,她的旋身動作也一次比一次輕盈,到了最後,竟變成足不著地,整個人淩空而舞。
「是海市蜃樓?」蒹葭醒悟過來,從駕駛台抽屜裏取出數碼相機,向著煙霧連續按下快門。
的確,出現在我們眼前的就是戈壁海市蜃樓,但我相信,那是程霓裳的靈魂在向我展示著她的前世。令人扼腕的是,如果不是蘭岸出事,我和蒹葭飛車返回,在魔鬼城中央守候到暮色來臨——怎麼會意外看到她苦心孤詣的落幕之舞呢?如果是別人看到,最多只是為各地報紙添一篇無關痛癢的新聞而已,他們怎麼會懂得她前世的悲哀喜悅與今世的命運多蹇?
「霓裳羽衣舞」即《霓裳羽衣曲》,唐玄宗作曲,安史之亂後失傳,是唐代歌舞的集大成之作,至今仍為音樂舞蹈史上一顆璀璨的明珠。南宋丙午(1186)年間,姜白石旅居長沙,一次登祝融峰時,在樂工故書中偶然發現了商調霓裳曲的樂譜十八段,這些片斷至今仍保存在他的《白石道人歌曲》裏,他為「中序」第一段填了一首新詞,即《^H小說 霓裳中序第一》,連同樂譜一起被保留了下來。
「那些舞蹈真美啊!」蒹葭一邊拍一邊贊歎。
我無法開口出聲,完全沉浸在程霓裳前世程佛兒的絕代風華之中。那一刻,舞蹈已經變成了她的靈魂,是她的魂魄在舞,完全脫離了肉體的羈絆。
舞蹈結束了,程佛兒只用左足足尖著地,恰似一只雨後駐足於小荷頂上的蜻蜓,渾身輕輕震顫著。
1.程霓裳一個人的海市蜃樓(5)
蒹葭情不自禁地鼓掌,仿佛在看一場舞劇表演。而我深知,那不是表演,而是程霓裳艱辛而無奈的一生。
海市蜃樓之中忽然戰鼓大作,旌旗飄搖,而後是宮廷起火,城牆毀敗,大隊宮娥、太監、車馬迤邐而行,無辜百姓則拖兒帶女,悲號著掩面奔走。
細想起來,那樣的場景正好應了白居易《長恨歌》裏的一段描述:驪宮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輕歌曼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都城陷落,皇帝避禍而走,教坊弟子四散逃命,所以才促成了程佛兒的北上龜茲國之行。她把故鄉當成了淨土,卻沒想到自己走上的竟是一條不歸之路,並且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雲團中漸漸出現了大漠戈壁和黃沙落日下的敦煌孤城,就在土潢色的城牆烽火台上,程佛兒重披華裳,寂寥起舞。彼時,沒有古樂伴舞,只有大漠風吼,但她同樣忘情而舞。
很快,風卷殘雲,海市蜃樓的舞台開始逐漸縮小,舞伎的面貌也變得模糊不清。
我自始至終沒有開口說話,明知留不住^H小說 ,明知那只是歷史煙雲中截取的片段幻影,說什麼、做什麼有意義嗎?
海市蜃樓消失了,廢墟仍是廢墟,魔鬼城並未因這次大爆炸而與其他戈壁同化,那些高高矮矮的風蝕土丘已經林立千年,也必將繼續存在下去。只是見證了歷史變遷的程霓裳的世世靈魂,卻終於下定決心,與班措攜手,以換取一個開辟天地的嶄新開始。
「在想什麼,楊先生?」蒹葭問。
我伸手擦淨了車子反光鏡上的灰塵,無聲地搖頭,慢慢坐進車子裏。
「程霓裳的幻影還會出現嗎?如果她從前的靈魂記憶全都消失,新的她又會在何處出生呢?下一世,她真的不再銘記著前世記憶了嗎?如果記得,她會記得我嗎?」關於程霓裳的問號越積越多,她像一個微縮到極限的圖標,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深深地刻進了我的心裏。即使別人不明白那個小黑點代表的意義,我卻記住了她的一切。
「走吧?」蒹葭又問。
1.程霓裳一個人的海市蜃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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