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球狀閃電

 劉慈欣 作品,第21頁 / 共7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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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雲想了想說:「好象是,你們沒考慮到黃河的泥沙淤積,所以那個大壩會給上遊造成了洪災,至今不敢蓄水。」

「啊,又一個失敗,那個浪漫時代留給我們的記憶只有失敗了。」

「亞曆山大·格莫夫。」他自我介紹說,我們也做了自我介紹,他又打量了我們一眼,這一次目光更加意味深長,然後自言自語地說:「很年輕,你們還是值得救的。」

我和林雲驚詫四對視了一眼,然後使勁猜他那句話的含義。格莫夫把一大瓶酒和一個玻璃杯放到桌子上,然後到處翻找著什麼,我注意到電腦兩旁空酒瓶林立。我和林雲又乘機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現在才明白剛近來時產生那種矛盾的感覺是什麼原因了:這個房間的牆壁都貼著黑紙,簡直像一間暗室。年久失修的牆裏滲出的水浸掉了顏色,使黑牆上出現了許多的白線和白斑。

「啊,找到了,真該死,我這很少來人。」格莫夫又把兩個空杯子放帶桌子上,然後向三個杯子裏倒滿了酒,這是那種私釀的伏特加,呈白色的渾濁狀,那是喝茶用的大玻璃杯子。我聲明自己不能喝這麼多。

「那就讓這位姑娘替你喝。」格莫夫冷冷地說,然後把自己那杯幹了,接著又滿上。

林雲倒沒推辭,令我咋舌地把那一大杯幹了,伸手拿過我那杯又喝下去一半。

「您知道我們是來幹什麼的。」我對格莫夫說。

格莫夫不說話,只是給自己和林雲倒酒。他們就這麼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著,好長時間不做聲。我看看林雲,想讓她說些什麼,她似乎傳染上了格莫夫的酒癮,又一下子灌下去半杯,然後雙眼只勾勾地看著前方。我著急了,用一個空杯子在桌子上礅了一下,她看了我一眼,然後偏頭向旁邊的牆上示意了一下。

我再次注意到那奇怪的黑牆,發現那些黑紙上還有一些模糊的圖象,湊近仔細看,發現那都是些大地上的景物,建築樹木之類,好象是在夜間拍的,都很模糊,大部分呈黑色的剪影。再看那些白斑和線條,我的血液頓時凝固了。

在這個很大的房間裏,包括天花板在內的所有牆壁,被無數張球狀閃電的黑白照片嚴嚴地覆蓋著。

那些照片大小不一,但大部分只有三英寸左右,所以其數量讓我難以想象。我一張一張看過去,那些照片沒有一張是重複的。

「看那裏。」格莫夫說,手指著門的方向。我們抬頭望去,只見剛進來的門上貼著一張大照片,似乎是一個日出的畫面,太陽剛剛升出地平線,白色的光球內有叢林的剪影。

「這是1975年在剛果拍的,它的直徑——」格莫夫又幹了一杯,「有105米,爆炸後把兩公頃森林燒成了灰,並把一個小湖泊煮沸了。更奇怪的是,這個超級球狀閃電是在晴天出現的。」


  

我從林雲那邊拿過一個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幹了下去,讓這瘋狂的一切旋轉起來。我和她一樣不想說話,想使震驚和思緒平息下來。我把注意力轉移到那一堆堆的書上,伸手拿了最近的一本,這次失望了,我不太懂俄文,但從扉頁那幅頭頂上長著世界地圖的作者像上就知道它是什麼了。林雲把書拿過去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新思維》。」她說。

我這才知道為什麼剛進來時不覺得太亂,這亂堆的書裝楨精美,且都是一樣的,全是《新思維》。

格莫夫說:「你們想要的那些資料我也有過,這間房子堆不下,但在10年前我已全部付之一炬了。然後我就大量買這書,我要靠它生活的。」

我們不解地看著他。

格莫夫拿起一本來:「看它的封面,字都是燙金的,用酸液可以把上面的金粉洗下來。你可以大量按批發價買進這書,因為賣不了可以退回發行書店的,只要把封面的字用假金粉描上,不過後來不描了,他們也沒注意到。這活很有賺頭,我對作者惟一的不滿就是書名怎麼不他媽取長些,比如《關於蘇維埃社會主義聯盟建立新民主體制並融入民主社會並成為其親密一員的可能性的新思維》。可這錢也沒賺多長時間,紅旗就從那個尖頂上落下去了,書皮上就沒金了,後來書也沒了。這些是我最後買的那批,放在地下室10年了,現在木柴漲價,想起來用它燒壁爐不錯,啊,真是,客人來了,壁爐應該燒起來……」他拿起一本書,用打火機點著了,凝視了它一會,「紙制多好,10年都不發黃,說不定是西伯利亞的白樺木做的。」說完把它扔進了爐內,又扔進去兩本,火旺旺地燒起來,紅光在那無數張球狀閃電的照片上跳動,寒冷的房間裏有了些暖意。

格莫夫目不轉睛地盯著火焰,同我們聊了幾句,他簡單地問了問我們的情況,但絲毫沒有涉及到球狀閃電。最後拿起一部老式電話,撥號後簡短地說了一句什麼,站起身對我們說:「我們走。」

我們三個下了樓,又來到外面寒冷的風雪中,這時一輛吉普車在我們面前停下,格莫夫招呼我們上了車。開車人的歲數同格莫夫差不多,但十分粗壯,像一個老水手。格莫夫介紹說:「這是列瓦連科大叔,做毛皮生意的,我們得用用他的交通工具。」

吉普車沿著大街駛去,路上車很少,時間不長我們就駛出了市區,又來到外面廣闊的雪原上。車子轉向一條顛簸的路,又開了有一個小時左右,前方茫茫的雪霧中出現了一幢庫房一樣的建築。車在大門前停下,列瓦連科隆隆作響地推開了大門,我們走了進去,看到庫房兩側是大堆的動物毛皮,散發出刺鼻的味道,在正中有一塊空地,空地上竟停著一架飛機,是那種老式的雙翼飛機,機身破舊不堪,有的地方鋁蒙皮都裂開了。


  

列瓦連科說了幾句俄語,林雲翻譯說:「它以前是給森林撒藥的,林場私有化的時候我買下了它,這老家夥外表破了些,可還是很皮實的。我們先把裏面的東西卸下來把。」

於是我們從那摘小的機艙內向外搬出一捆捆的毛皮,我不知那都是什麼動物的皮,但看得出都是好貨色。當貨都卸完後,列瓦連科在機身下倒了一小攤油點著火,格莫夫解釋說天太冷,發動機的管道凍住了,要烤烤才能啟動。當火在燃燒時。列瓦連科拿出了一瓶伏特加,我們四個輪著拿瓶子喝了起來,我剛喝了兩口就坐在地上起不來了,林雲接著同他們一起喝,她那酒量真讓我服了。當那瓶酒見底時,列瓦連科揮手表示可以動身了,便以與他的歲數不相稱的敏捷跳進了駕駛艙,他剛才沒有表現出這種敏捷,烈酒對這些西伯利亞人來說就像潤滑油。我們三個從機身中部的小門擠進了機艙,格莫夫從什麼地方拿出了三件厚重的皮大衣遞給我們:「穿上,不然會凍僵的。」

飛機的發動機嘶啞地轟鳴起來,螺旋槳開始轉動,雙翼飛機緩緩地移出了庫房,來到漫天的風雪之中。列瓦連科跳下駕駛艙,回去鎖好門,然後又上來操縱著飛機在雪原上加速,可沒走多遠,發動機聲停了,只能聽到外面雪花打在舷窗玻璃上的聲音。列瓦連科罵了一句什麼,又爬上跳下地搗鼓了半天,才把發動機重新啟動了。當飛機再次滑跑時,我在駕駛座後面問列瓦連科:「要是發動機在空中停了怎麼辦?」

聽了林雲的翻譯,他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掉下來。」

列瓦連科又說幾句,林雲翻譯:「在西伯利亞,什麼都百分之百保險不一定好,有時你飛到了頭,卻發現還不如中間掉下來,這一點格莫夫博士用他的一生體會到了,是吧,博士?」

「行了,大尉!開你的飛機吧!」格莫夫說,顯然那話刺到了他的痛處。

「您以前是空軍飛行員嗎?」林雲問列瓦連科。

「當然不是,我只是那個基地的最後一任警衛連連長。」

我們身體一沉,從舷窗中看到雪原向下退去,飛機起飛了。這時除了發動機聲,雪花打擊機身的聲音也急劇起來,飛機像在穿過一場大雨。氣流把剛才落在舷窗上的那一圈積雪吹走了,向窗外看去,雪霧中的茫茫林海從機身下緩緩移動,還不時能看到一個個冰封的湖泊,在黑色的林海中呈一個個的圓斑,讓我想起在格莫夫的房間的牆上看到的照片。看著西伯利亞的大地,感慨萬千,我做夢都不會想到球狀閃電能把自己帶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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