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裏頓時鴉雀無聲,只有均勻的、不緊不慢的計數聲: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點火!霎時間大廳裏一片強光!所謂點火只是沿用舊習慣,球艙的"升空"(這也是借用的說法)是依靠激光能量而不是化學燃燒劑。隨著點火指令,均勻分布於大廳彎窿式內壁上的數萬台X射線強激光器同時開動,數萬道光束射向大廳中央的球艙,霎時間在球艙處形成一個極為眩目的光球,如同一顆微型超新星在人們眼前爆發。這些激光束是經過精確校准的,在球艙外聚焦成球網,就像是為球艙覆上一層防護網。這個球網離球艙很近,只有三十毫米,這是為了盡量減少"欲挪移小空間"的體積,因為該體積與所需能量是指數關系,小小的體積增加就會使所需能量增加數萬倍。正是因為如此,球艙也設計得盡量小而簡易。
聚焦後的高能激光足以氣化宇宙內的所有物質,但激光網中所包圍的球艙並無危險,因為當大量光能傾注到這個小尺度空間時,該空間能量密度高達每立方厘米1037焦耳,因而造成極度畸變,它便在一納秒內從原空間(或稱母宇宙)中爆裂出去,激光的能量來不及作用到艙上。
光球極為炫目,使大廳變為"白盲"。但陳星北對所發生的一切了然在胸,就像在看慢鏡頭電影。光網在一瞬間切斷了球艙上邊的吊繩,但球艙根本來不及下墜,就會隨著小空間(學名叫子宇宙或嬰兒宇宙)從母宇宙中憑空陷落。小空間是不穩定的,在爆裂出去的同時又會重新融入母宇宙,但已經不是在原出發點了。兩點之間的距離就是秦若怡最關心的"投擲距離",換句話說,用這個方法可以把核彈投到敵國,而且NMD對它根本沒用,因為它的運動軌跡甚至不在本宇宙之內。
可惜,目前只能達到十米距離。
激光的持續時間只有若幹微秒,不過由於人的視覺暫留現象,它好像持續了很長時間。現在,激光熄滅了,廳內所有人都摘下墨鏡,把目光聚焦到十米紅線圈閉的那片區域。然後——是近百人同時發出的一聲"咦!"和往日的實驗不同,今天那片區域內一無所有。然後,所有腦袋都四處亂轉,在大廳內尋找那個球艙,同樣沒有找到。陳星北反應極快,一刻也沒耽誤,拋下秦若怡,大步奔向指揮室。現場指揮——副所長劉志明已經開始了預定的程序,先是用通話器同艙員聯絡:
"嘎子、小丫,聽到請回話!聽到請回話!"
那邊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靜默。
陳星北進來後,劉指揮向他指指全球定位顯示屏幕,那兒原來有一個常亮的小紅點,表示著球艙的位置,但是現在它消失了——不是像往常那樣挪動了十米,也不是人們希望的挪動幾百公里,而是幹脆消失了。陳星北從劉指揮手中接過話筒,又喊了幾次話,對方仍然沉默。劉指揮看看所長,後者點點頭:
"動員飛機吧。"劉指揮立即向北京衛戍區發出通知,請他們派直升機按預案進行搜索。那邊隨即回話,說兩架直8F已經起飛,將搜索"小尺度空間研究所"附近方圓一百公里內的區域。這是第一步,如果搜索不到,將再增派軍力擴大搜索範圍。秦若怡也進來了,三個人都默默地交換著目光,誰也不先開口。過了一會兒,陳星北平靜地說:
"搜索也沒用的。球艙的通話器和GLONASS定位裝置絕不會同時失效,只有一種可能:我們激發出的那個小泡泡沒有破裂,直到這會兒還保持著凝聚態。那是另一個宇宙,與我們隔絕的宇宙,與這邊不可能有任何信息通道。若怡,我們成功了,這個數量級的持續凝聚時間足以把球艙投擲到地球的任何地方,甚至是銀河系外。只是——嘎子和小丫困在那個泡泡裏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目光極為複雜。秦若怡理解他的喜悅(作為科學家)和他的痛苦(作為爸爸和舅舅),她無法安慰,只能說:
"既來之則安之,急也沒用,咱們好好商量下解決辦法。來吧。"
陳星北說得對,搜索是徒勞的,直8F飛不到外宇宙去。他們的商量也不可能找到任何辦法,這其實和陳星北早先說的"從理論上也無法保證投擲定向"是一致的:現代物理學遠遠沒達到這個高度,可以監測或幹涉外宇宙一個物體的運動軌跡。盡管這樣,直升機還是搜索了兩天,把範圍擴大到方圓一千公里(再擴大就到朝鮮和日本了),依然什麼也沒發現。球艙的通話器和CLONASS信號一直保持緘默。二天後,陳星北通知停止搜索,他說不用再做無用功了,目前唯一可做的是等待那個泡泡自行破裂。
陳星北本想瞞住家在北京的妻予烏日更達萊,但是不行,做母親的似乎有天生的直覺,能感覺到女兒(和娘家外甥)的危險,哪怕他們是在宇宙之外。從實驗第二天起,她就頻頻掃來電話問兩個孩子的安危,不管丈夫如何解釋哄騙,反正她只抱著一個信念:沒親耳聽見倆孩子的回答,她就是不相信。第三天,她沒有通知丈夫,徑自開車來到了廊坊。秦若怡陪著星北見了他妻子,這些天,秦若怡一直沒有離開這兒,雖然幫不上忙,至少也是心理上的安慰。烏日更達萊證實了女兒和外甥的災難後,身子晃了晃,險些倒下去。她推開伸手攙扶她的丈夫,焦灼地說:
"趕緊找呀,天上地下都去找,他們就是埋到一千米的地下也要挖出來!"
陳星北只有苦笑。妻子當然早就知道丈夫的研究方向,但這個女人天生缺乏空間想象能力,從來沒有真正理解"空間泡"的含義,她即使盡量馳騁自己的想象,也最多把它想象成可以在天上、地下、地球上、地球外自由遨遊的靈怪,一句話,她的想象跑不出"這個"三維世界。
秦若怡盡量安撫住這位喪魂失魄的母親。她工作在身,不能在廊坊久停,只好回北京了,留下陳星北夫婦(還有全所的人)焦灼地等待著。
時間一天天過去,這些夭,烏日更達萊幾乎是水米不進。其實陳星北比妻子更焦灼,因為妻子不知道那個期限:七天。球艙裏的水、食物和氧氣只夠七天之用,當然水和食物的時間是有彈性的,幾天不進水不進食也能堅持,但氧氣不行,氧氣的用量非常有限,再怎麼節約使用,也拖不過八天。宇宙泡如果能堅持八天不破裂——這是人類智慧的偉大勝利,連上帝也會嫉妒的,不過,他老人家盡管號稱萬能,也只能管管本宇宙的事情吧。但上帝的報複太殘酷:這場勝利要用兩個年輕的生命做獻祭。
七天馬上就要過去了,這段時間是那麼漫長,在這七天裏,上帝己經把整個世界創造出來了。但七天又顯得那麼短暫,人們一秒一秒地數著兩個孩子的剩餘生命。第八天的太陽又升起來了,仍是麗日彩雲,朗朗晴空。大自然照舊展示著她的妖燒,不在乎人間一點小小的悲傷。陳星北來到指揮所,換副所長的班,這些天他們一直輪流值班,堅持實行二十四小時監聽。但在這第八天的早上,他們可以說已經絕望了。就在這時,通話器裏突然傳來兩個孩子的聲音:
"打開了!打開了!小丫你看打開了!嘎子哥,泡泡打開了!"
聲音異常清晰,異常歡快。它的出現太突然,沒一點先兆,根本不像從異相世界返回的聲音。兩個所長一霎時都驚呆了,陳星北立即俯身過去,急切地問:
"嘎子,小丫是你們嗎?聽到請回答!"
"是我們,爸爸!舅舅!泡泡突然打開了,我們能看見外面的天、太陽和雲彩了!"
陳星北扭回頭說:"志明你趕緊通知小丫媽,說他們已經安全了!還要通知若怡!"隨即又轉回身對通話器說,"喂,你們在哪兒?你們能否判斷出是在哪兒?我立即派直升機去接你們!"
"我們是在哪兒?反正是在地球上(陳星北在心中笑了,這個嘎子,這時刻還忘不了貧嘴!)讓俺倆看看。呀!"他倆的聲音突然變了,你一句我一句驚恐地喊,"爸爸,舅舅,我們是在戰場上!炮彈就在不遠處爆炸(通話器中傳來清晰的爆炸聲)!還有坦克飛機!"
陳、劉二人也愣了,真是禍不單行,才從封閉的宇宙泡中解困,卻又正好掉到戰場上!既有戰場當然是到了國外,他們在腦子裏飛快地過著世界地圖,推測今天世界上哪兒有戰爭,而且不會是伊拉克那樣的遊擊戰,應該是動用飛機坦克的正規戰。沒等他們想出個眉目,那邊又說話了:
"別慌,小丫你別慌,我看不是戰爭,是演習!沒錯,舅舅,是演習!天上飛的都是曳光彈,不是實彈。"聲音頓了一會兒,"舅舅我看像是小日本!前邊有一輛坦克很像是日本90式,還有,天邊那架飛機像是日本的P-X反潛機,沒錯,就是它,機身上背一侖大圓盤的雷達天線,機側是日本的紅膏藥。舅舅我知道了,我們這會兒肯定是在沖繩!
陳星北完全認可了嘎子的判斷。嘎子是個軍事迷,各國的武器如數家珍,他判斷是日本的武器,那准沒錯。而且陳星北立即回憶起,日本早前曾宣布定於今天(2021年7月13日)在沖繩島進行奪島軍演,顯然是以中國為假想敵的。半個月前,嘎子曾就此消息說過一些比較偏激的話。這麼說,這個球艙肯定是跑到日本沖繩了。
陳星北和副所長相對苦笑。兩個孩子安全了,這是大喜事;但球艙飛到日本,又恰好落到軍事演習的戰場上,看來,一場不小的外交麻煩是躲不過了。他得趕緊通知秦若怡,還有外交部,讓他們早做准備。這時,那邊傳來小丫的尖叫:
"爸爸,日本兵發現我們了!有十幾個正在向這邊跑!
換成嘎子的聲音:"媽的真倒黴,還沒開戰呢,嘎子先得當小日本的俘虜!
陳星北馬上料到,他們之間的通話恐怕很快就會被切斷了,急急地厲聲喝道:"嘎子!小丫注意場合,不能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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