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這倆人都又矮又瘦,合起來也抵不上一個大人。"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跑過來了,他們確實都又瘦又小。兩雙眼睛黑溜溜的特別有神。皮膚一黑一白,反差強烈。小丫穿吊帶小背心,短裙,光腳皮涼鞋;嘎子則穿一件不灰不白的文化衫,正面是六個字:科學PK上帝,下邊是又寬又大的短褲。秦若怡在心中暗暗搖頭:怎麼看他們也不像是一個重大科學實驗的參與者。小丫與秦阿姨熟,撲過來攀住了她的脖子,說:"秦阿姨你是不是專程跑來看我做實驗?"嘎子畢竟生分,只是叫了一聲"秦阿姨",就笑嘻嘻地立在一邊——不過,眼睛可沒閑著,一直眼巴巴地盯著秦的戎裝。他肯定是看中了院長肩上的將星,巴不得穿上過過癮。秦若怡摟著小丫,問:
"馬上要開始實驗了,緊張不緊張?"小丫笑著搖頭,想想又老實承認:"多少有一點吧。"
"嘎子你呢?"
"我是嘎子我還能害怕?電影裏那個嘎子對著小日本的槍口也不怕。"
"對實驗中可能出現的意外,有預案嗎?"嘎子說:"有,舅舅和孫叔叔已經講過了。"小丫則老老實實地說:"爸爸說,讓我一切聽嘎子哥指揮。"
秦若怡笑著拍拍小丫的後背:"好了,你們去吧。"
兩人又跑步回到大廳中央,小孫跟著過去。已經到時間了,小孫幫他們爬到舷梯上,擠進球艙。畢竟是單人艙,雖然兩人都是小號身材,坐裏面也夠緊張的,嘎子只有半個屁股坐在座位上,小丫基本上是半側著身子偎在嘎子的懷裏。關閉艙門之前,小孫對他們細心地重複著注意事項,這是最後一次了:"艙內的無線電通話器有效距離為五千公里,足以應付意外情況,不必擔心;密封艙內的食物、水和氧氣可以維持七天的生存;呼出的二氧化碳由回收器自動回收。艙內也配有便器,就在座椅下面,大小便(以及漱口水)暫存在密封容器內,以免汙染異相空間。
"球艙的動力推進裝置可以完成前進及下降時的,反噴減速,不能後退和轉彎。但燃料(無水肼)有限,只能保證三個小時的使用。"
"萬一球艙『重入『地點比較偏遠,不要著急,它帶有供GLONASS(伽利略全球定位裝置)識別的信號發生器,總部可以隨時掌握重入地點。但要記住,你們沒穿太空服,在確定回到地球環境之前,不要貿然打開艙門——誰也不知道異相空間裏究竟是什麼情況。"
這些實際都是不必要的謹慎。按以往的實驗情況,球艙會在一納秒後即現身,位移距離不會超過十米。所以,艙內的物品和設備其實根本沒有用處。但作為實驗組織來說,必須考慮到所有的萬一。小丫乖乖聽著,不住地點頭。她打心底不認為這實驗有什麼危險,但小孫叔叔這種"訣別贈言"式的諄諄囑托,弄得她心裏毛毛的。扭頭看看嘎子哥,那混小子仍是滿臉的不在乎。嘎子向小孫揮揮手,說:"我早就把這些背熟了,再見,我要關艙門了。"
他手動關閉了艙門和舷窗,外面的小孫向指揮台做個手勢,開上舷梯車駛離場地中央。
球艙孤零零地懸在空中。在它的正下方周圍有一圈十米紅線。十米。這道紅線簡直成了突不破的音障,近幾次實驗都停滯在這個距離。剛才陳星北說"實驗非常安全"時,實際上是帶著苦味的——正因為突不破十米,所以才非常安全。這次實驗前,他們對技術方案盡可能地做了改進,但陳星北心中有數,這些改進都是枝節的,想靠這些改進取得重大突破希望渺茫。
小孫跑過來時,陳所長和秦院長正在輕松地閑聊,至於內心是否輕松就難說了,畢竟,決定是否讓項目下馬是痛苦的,而且只要這個項目下馬,意味著"育嬰所"的編制也很難保住。秦院長正說道:
"我記得第一次的空間挪移只有零點一毫米?"
"沒錯,說來不怕你見笑,對超維旅行的距離要用千分尺來測量,真是彌天大笑話。"
秦院長笑著說:"我不認為是什麼笑話,能夠確證的零點一毫米也是大突破;而且又三次實驗後就大步躍到十米,增加了一萬倍。"
"可惜以後就停滯了。"
"只要再來一次那樣的躍升就行,再增加一萬倍,就是一百公里,已經到實用的尺度了。"
陳星北停頓了片刻。他下面說的話讓小孫很吃驚,小孫絕對想不到,所長竟然把這些底細全都倒給秦院長。他悲觀地想,自打秦院長聽到這番話後,"育嬰所"的下馬就不必懷疑了。陳星北坦率地說:
"若怡,我怕是要讓你失望了。實話說吧,這項技術非常、非常困難,不光是難在增加挪移距離,更難的是重人母空間時的定向和定位。因為後者別說技術方案,連起碼的理論設想都沒有。這麼說吧,現代物理學還遠遠達不到這個高度,去控制異相宇宙一個物體的運動軌跡——在那個世界裏,牛頓定律和相對論是否適用,我們還沒搞明白呢。"陳星北看看她,決定把話徹底說透,"若怡,別抱不切實際的幻想,別指望在你的任內把這個技術用到二炮部隊。我不是說它絕對不能成功,但那很可能是一千年以後的事。"
秦若怡停頓片刻,盡量放緩語氣說:"你個鬼東西,你當時遊說我時可不是這樣說的。"
陳星北一點也不臉紅:"男人求愛時說的話你能全信嗎?不過結婚後就得實話實說了。",
秦若怡很久沒說話,旁邊的小孫緊張得喘氣都不敢大聲。他能感覺到那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他想秦院長心裏一定非常生氣——而且她的憤怒是完全合理的。她可能就要對當年的星北哥放出重話了。不過,畢竟秦院長是當大官的,涵養就是不同。沉默片刻後,她以玩笑來沖淡緊張氣氛:
"姓陳的,你是說你已經騙過我同你結婚了?"陳星北也笑著說:"不是咱倆結婚,是『育嬰所『和空間院結婚——只是,今天你是來送離婚書的吧!"
"如果真是如此——你能理解我嗎?"
"我能理解,非常理解你的難處。你的難處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是天字第一號的大混蛋。不過,也請你理解我,我那時騙了你,但動機是光明的。我並不是在糟蹋中國人的血汗錢。雖然那時我已經估計到,這項研究不可能發展成武器技術,但是作為純粹的理娜家也非常有價值。可是,誰讓咱國家——所有國家——都重實用而輕基礎理論呢,我不招搖撞騙就攬不到必需的資金。"他歎一口氣,"其實,如果不苛求的話,目前的十米挪移已經是非常驚人的成功,可以說是理論物理的革命性突破。若怡,求求你啦,希望你能收回當時『不對外發表『的約定,讓我對國際科學界公布,掙它個諾貝爾獎玩玩。"他大笑道,"拿個諾貝爾獎絕對不成問題的,拿到獎金後我全部捐給空間院,算是多少退賠一點兒『贓款『。"
小孫松一口氣,他明顯感覺到氣氛已經緩和了。而且——他打心眼裏佩服所長,這位陳大炮到關鍵時候真是口若懸河舌綻蓮花,死人也能被他說活。當然細想想,他這番演講之所以雄辯,是因為其中的"核"確實是合理的。秦若怡又沉吟一會兒,微笑著說:
"小孫你是不是正在暗歎你們所長的口才?不過這次他甭想再輕易把我騙倒。"她收起笑謔,認真地說,"等我們研究研究吧。當時『育嬰所『上馬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今後你們所的走向同樣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這件事肯定要報到上邊,說不定要報到咱們那位老同學那裏。"她用拇指向天上指一指,最後刺了陳星北一句,"到時候你有多少口才盡管朝他使,能騙倒他才算你有本事。在他面前你別緊張,照樣是你的老同學嘛。"
陳星北立即順杆子爬上去:"我巴不得這樣呢。若怡拜托你啦,盡量促成我和他的見面。你肩膀上扛著將星,咱平頭百姓一個,雖是老同學,想見面也不是恁容易的。"
秦若怡無奈地說:"你呀,真不敢沾邊,比狗皮膏藥還豁糊。"
這時,指揮室裏同艙員進行了最後一次通話,大廳裏回蕩著嘎子尚未變聲的男孩聲音:"艙內一切正常!乘員准備就緒!"現場指揮宣布倒計時開始,這邊陳、秦二人也不再交談,小孫遞過來兩副墨鏡,讓兩人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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